儒家一體兩面的優缺點

審思、明辨、篤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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儒家一體兩面的優缺點

帖子 maltz » 2016-07-07, 02:03

常聽見一個說法,中國崛起,必須復興中華固有的優良文化。中華文化受到儒家影響深遠,所以中華文化復興,儒家思想也必然再次風行。最近有機會更全面接觸《論語》、《孟子》、《荀子》,整理了一些先秦儒家思想的特色,與這些特色導致的優勢與劣勢,並且提出一些化解劣勢的粗淺想法。有時候「儒家的問題可以用更多的儒家解決」,有時候儒家思想有體質上的缺陷,不可以迷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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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超高道德標準

帖子 maltz » 2016-07-10, 04:39

儒家思想離不開道德,首先討論一下「道德」的本質。

無論什麼道德思想,道德的本質都是「利他」的行為,而相對「害他」的行為就是不道德,這個對比也叫善惡、是非、對錯。而這裡的「利」、「害」不只是客觀物質資源的增減,也是主觀精神感受上的喜怒哀樂。而「他」是自己以外的對象。儒家的「他」是其他「人」,以父母最重要,其次是家庭親屬,其似是國人華夏,向外推廣到蠻夷等等。簡單說,給別人帶來物質上的利益和精神上的喜樂,也就是道德和「仁」。「義」就是「宜」,做出合適的行為。

如果人類擁有完美的理性,就能對所有的行為做出全面的影響運算評估,即使不能「利他」,也至少不「害他」。當然現實中即使是聖人也不是一台超級電腦,無法考慮周全,無法考慮的時候就遵循既有的規範--禮教律法等等。當然,生硬的規範不見得適用於當時的人事地,有時不能引向最多「仁」的結果,甚至「害他」。所以禮教律法需要不斷改進翻新。《左傳》有:「太上有立德,其次有立功,其次有立言,雖久不廢,此之謂不朽。」立的「德」如果是教條,就不是不朽的。不朽的是道德的本質--給別人帶來物質上的利益和精神上的喜樂。但畢竟人的思考能力有限,創建翻新道德教條的也堪稱聖賢教主了。

愈文明的社會中,道德規範教育愈進步,人愈遵守道德、宗教與法律規範;但同時理性思考的風氣也愈盛,認為教條合理就遵守,不合理就挑戰翻新。不文明的社會中,人在恐懼中啟動強烈的自保本能,鑽法律漏洞、放棄不合時宜的舊道德教條,落入不再相信是非對錯的虛無,以為世上根本沒有道德,最佳的理性就是優化自身的利益。這就是摸到一條象腿,卻以為是全部的大象了。網路上常有人說這就是中國的現狀。那麼以下討論一些儒家道德思想的優缺點,也許能替翻新舊道德教條提供到一些想法。

【一.超高道德標準】

儒家思想常提到仁義的「君子」,對君子有一系列的具體要求:智仁勇、「求諸己」、「喻於義」、「成人之美,不成人之惡」等等。嚴師出高徒,生於憂患,高道德標準造就了一代代值得尊敬效法的賢人,他們使華夏文明有別於蠻荒。兩千多年過去了,這些修身的教條依然適用。

與君子對比的是「小人」,「求諸人」、「喻於利」、成人之惡,不成人之美等等。但小人卻不是比正常人低得多的道德墮落者,而是正常人--古代一般百姓沒受教育啟發訓練,自然就養成這些「小人」的思想與行為習慣。孟子說人性中有仁義禮智的善端,要經過後天培養;荀子說人性本惡,要後天學習,都是同一個意思。今天教育發達了,但正常人還沒有距離小人太遠。我們自己、周圍親友大概都是「小人成群」。當中好一些的,想成為君子但只學到皮毛,就是「偽君子」,雖然令人失望得厲害,配不上外在的光環,本質上還是比徹頭徹尾的「真小人」好一些。不正常的人,出生在極有文化教養的家庭,成長在善良公平的環境,接受進步的教條灌輸,或者頭腦非常靈活自行領悟,不斷監督自己改進,才能逼近「君子」的境界。孔子對「仁」、「善」的標準非常高,完美的仁人、善人大概是不存在的。

小人本來是正常人,但大概因為儒家思想普及,大家都想做君子,所以「小人」開始帶上濃厚的貶意。這樣就產生了一個嚴重的副作用--君子厭惡小人,也就是厭惡正常人。於是君子很容易憤世疾俗,選擇看正常人的不完美,排斥佔大多數的正常人。如果把蔑視表現出來,他們又會被大多數人排斥,這又加劇了他們的憤世嫉俗。古今「君子」的遭遇不佳,大多就是這個原因--他們對正常人太差了,惡來惡去,惡性循環。正常人不能理解高標準的君子,可能嘲笑他們不懂社會現實,說他們情商低,那也是因為正常人習於活在「小人成群」的環境裡,不能理解君子對大同世界的嚮往,正常人把茍且當成自己的宿命,於是他們集體造就了社會的宿命。當然,憤世疾俗的君子也可能的確不懂現實,期望過高,以為正常人都能做到君子的要求。

君子蔑視正常人還算「正常的君子」,少數「不正常的君子」可以「求諸己」,就能跨越這個陷阱。那麼正常人「求諸人」,蔑視彼此的缺點也就再正常不過。網路上常見兩群人勢如水火,互相批評,都把對方罵成小人、不是人、禽獸等等。當然人家有些地方可能太過份,但這樣憤怒地人身攻擊,也促使對方同樣憤怒地人身反擊。這樣自己也是行惡者,距離「仁」就更遠了。

理論上,只要把真小人與偽君子還原為「正常人」,不要用鄙視的眼光看世界,情況就能改善不少。正常人性裡有惡有善,善可以培養,惡可以避免,成長過程中大多聽過一些道理,是偽君子,也是偽小人,都可以往君子的方向前進。君子是領導者,該做正常人的老師。正常人喜歡慈祥的老師。

大學之道包括「親民」,「民之所好,好之」;孔子的「仁」本質就是利他,儒家最推崇的舜「善於人同」。君子本不應鄙視排斥正常人,甚至連墮落者都要想辦法感化回來,而正常人反而是應該拉攏到自己身邊的盟友。這與一些宗教相信神與魔鬼爭取人心,是一樣的意思。當然人性不太容易感化,如果真能像神一樣感化世人,那不能叫君子,該叫「神人」了。一時不能感化就遠離吧--但遠離也是有問題的。
注:
君子「和而不同」,說舜「善與人和」應該更精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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二.道德潔癖

帖子 maltz » 2016-07-11, 00:14

【二.道德潔癖】

古代的君子經常把「不同流合汙」放在嘴邊,即使損害自己的利益與幸福,放棄工作、親友甚至生命,也要堅持高道德原則。這當然是偉大的情懷,世界經常因為他們的堅持而更美好。但正常人都有點程度不同的污濁,只是自己無法看見,即使看見了又找理由自圓其說。他們還批評道德潔癖,大概是不願面對的自身污濁,又失去了對自己與人類的希望。當然君子眼中的「不潔」也不見得是事實,可能是拿放大鏡雞蛋裡挑骨頭,或純粹誤會。

假設君子已經把小人還原成正常人,標準不算太高,利害判斷也大致準確。在正常人佔大多數的環境裡,比如對特別競逐金錢、權力的職業中,潛規則多,灰色地帶大,律己嚴的君子依然特別不能適應。在接近叢林社會、弱肉強食、充滿生存恐懼的底層,更是有「秀才遇到兵」的困窘。春秋時代的柳下惠說:「直道而事人,焉往而不三黜?」在亂世裡,「不同流合汙」的君子孤獨失意,在哪裡都一樣。雖然說君子有比較高的機率成就大事,在較嚴酷的環境下,道德潔癖的常見結果就是自己倒楣。這就是為什麼人寧可相信老天有眼,善惡有報,期待神公義的審判吧。

《論語》有:「君子危邦不入,亂邦不居。」看孔子年表,周遊列國求官,動不動就辭職離去。君子不同流合污,價值觀不合,很多作為看不過去,於是撒手不管,躲得遠遠的,潔身自愛,保持道德完美。「不同流合汙」固然保存了君子的高尚,但站在社會的立場,卻是大有問題的。朝廷裡君子與正常人並存,君子走了,留下來堅守的君子不就更孤獨艱苦嗎?風氣不就更壞了嗎?能走正路辦事的走了,剩下的不就是走野路子的嗎?走野路子的還為自己的能幹自豪,嘲笑唱高調的。為什麼歷朝歷代總是日漸腐敗呢?潔身自愛而遠走高飛的也脫不了責任,崇拜潔身自愛的隱士的社會風氣也有責任。與其崇拜個人的道德完美,不如顧全社會整體,一走了之的,不如做中流砥柱的,更不如力挽狂瀾的。然而,現實裡走不走可能不是自己決定的,而是像柳下惠一樣被排擠罷黜,不走都不行。只是排斥與被排斥,可能有些作用力與反作用力的交互因果關係。社會上既有的習俗需要幾代人的時間改變,堅持走正路也不見得一下子被完全接受。留下來辦事的,也許必須作出某種妥協,無法再要求自己清白完美,這個程度怎麼拿捏就要靠個人考慮掌握。

假設有可能留下來又能堅持原則,只是有太多骯髒看不過去。怎麼樣做到留下來又不那麼痛苦呢?孔子早就有答案:「君子和而不同」。一邊不與正常人同流,一邊不因為排斥正常人而被正常人排斥,蜀漢秘書令郤正與禍國宦官黃皓長年做鄰居,相安無事。如果把底線設在「不成人之惡」,只要不幫著害別人,其他小缺陷就無所謂。再退一步,利人多而害人少,也可以接受。再退十步,害人少而利己多,社會如果每個人都這樣,總是會進步吧,也睜隻眼閉隻眼了。再退一百步,就是不能害人多利己少。最低的底線,就是不能害人害己。所以說「待人寬」的本質是降低對人的道德要求。可以的話,在和而不同之上,可以發揮影響力。創造環境與機會,啟發人的仁義禮智與誠信,感化出一小片道德淨土,就是聖賢的事業了。聖賢是不是只能活在傳說裡呢?有待我們親自觀察實踐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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三.信仰德治德育

帖子 maltz » 2016-07-11, 07:29

【三.信仰德治德育】

西周的開國集團周文王、周公等推行「德治」,東周的孔子、孟子、荀子都繼承了德治的理想,認為把正常人統治者調教成君子,就能實現天下大治。自此品德教育在中華文化生根,許多人希望成為文質彬彬的君子,並以這樣的中華文化自豪。其實每個文明都有一套道德思想與民間智慧,內容大同小異,都是促進社會的和諧康樂。

正常人固然想做君子,但每每受到情緒波動、習俗、不利環境的影響,力不從心,反而經常有「小人行徑」。高估了「君子」的發生機率,低估了「正常人」的發生機率,這就注定了「獨尊德治」的效果有限,光靠道德教育要求人往君子之道修身,是強人類所難。如果像漢元帝一樣以為德治就足夠治國,這就像問餓肚子的百姓「為什麼不吃肉」一樣,脫離了現實社會需求,導致國家混亂。孔子提出讓人民「貧而樂,富而好禮」,「民可使由之,民不可使知之」,不要求百姓有什麼道德思想,只要快樂、遵守一些行為教條就可以了。即使聖人在世,也只能影響一些有心有能力的學生。當然現在的人民比兩千多年前的素質高得多,「可使知之」的比例也越來越高,但離百分之百還是有很大的距離。

對於德治無法約束感化的情況,管理受到情緒、習慣、環境擺布行為的正常人,必須用其他的辦法,比如用刑罰嚇阻。現代人推崇法治。但先秦時代法治思想並不濃厚。《左傳》記載鄭國子產把刑法鑄在銅鼎上,卻招來晉國大夫叔向反對。原因是一般百姓如果知道了法律,就要紛紛鑽法律漏洞而管理不了。這固然是實際民情,但也是假設彈性執行法律的「人治」英明,比法治效果好。事實當然不見得如此,正常人很容易被權力腐化。再說,如果不確定自己的命運,不安定感又促使人們更注重眼前的利益。正常人也很容易被恐懼腐化。君子也許可以克服這兩道難關。

以賢明的領袖統治的「德治」可以稱為「人治」。網路上經常看見把法治與人治對立的說法,實現法治就不能用人治。這聽來很像秦人的法家思想,結果卻是快速亡國。忽視了道德,光用制度驅使人也是不行的。現代人反對的「人治」其實不是「德治」,而是「不肖治」,甚至有制度也不遵守,德治法治雙雙失效。事實上賢明的領袖也遵守法律,比如諸葛亮依軍法殺兵敗街亭的馬謖。中庸之道,是在制度裡容許彈性空間,比如現代的有期徒刑。

既然德治與法治並不對立,因為它們照顧到社會不同層面,那麼再擴張一步,還可以包容「宗教治」。宗教以天堂和死後世界作為獎懲,對願意接受不必或不能驗證的教條的人民有很大的安定作用,而且促進積極行善照顧弱勢,貢獻巨大。而能不能證明神存在,那是不需要宗教的族群才關心的問題。然而,神治往往要承擔原教旨主義的副作用,信徒堅守古老經文裡面一些殘忍封閉的教條,新興宗教當中也可能有些破壞社會穩定的教義 (因此被稱為「邪教」)。但這些都不能抹殺宗教對現階段人類的作用。文明發展趨勢是從原教旨主義走向溫和世俗派,再走向多元與無宗教信仰。這是教育發達、思想多元開放的自然結果,不能也不必勉強。

當然,君子應該有自己行為的標準,道德與信仰教條、法律條文都不能改變他的原則。所以在德治、法治、宗教治之外,還可以加上「理治」,在科學、人文知識中培養理性思考,因時制宜,找出最有利全體的辦法。多管齊下社會就安定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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四.君子不黨

帖子 maltz » 2016-07-12, 01:20

【四.君子不黨】

孔子說:「君子矜而不爭,群而不黨」,「君子之交淡如水」。「黨」在這裡單指利益共同體,不認是非,只認敵友。再退一步,還沒有永遠的朋友,只有永遠的(自己的)利益。很大一部份的人類組織,政黨以外,還有宗族、國家,黑社會都擁有這個特徵。這樣就可能害人害群,所以君子不效忠這樣的組織。

然而,很不幸有一條「弱肉強食」的天道,君子即使能力再強,「相交淡如水」單打獨鬥,很不容易勝過短期內如膠似漆地團結力量大的正常人。「不黨」的君子幾乎注定贏不了「黨」,就像今天選舉的獨立候選人很難勝過政黨支持的候選人。君子如果堅持「不黨」的原則,那世界就注定屬於正常人,自己逆天而行,何必怪小人橫行?再說如果君子經常孤家寡人,就少了培養合作、溝通協調能力的機會,反而比正常人還無能。

並非所有的組織都只認敵友不認是非,志同道合的君子也可以組織一個自由心證的君子黨。所以君子可黨,積極進取融入社會,尋找值得合作的對象,建構團隊,只是有所不為。君子要學習「和而不同」,「群而不黨」,當中的「和」、「群」,理解包容不同意見,找尋建立共識。這樣世界才會屬於君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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五.雖能必讓

帖子 maltz » 2016-07-12, 01:41

【五.雖能必讓】

荀子說:「不知則問,不能則學,雖能必讓,然後為德。」禮讓是儒家推崇的美德,君子有才但謙讓,正常人無才卻爭奪。「讓」當然是美德,但是就像前面「不黨」一樣違背天道,注定給君子帶來劣勢--它使得「君子」自願被別人佔便宜。一個君子,一個正常人競爭,君子一讓,就促成「正常人得志」,其實正常人什麼壞事也沒做。為什麼世道衰微總是怪正常人呢?

孔子說:「當仁,不讓於師。」面對行仁,即使是老師(或軍隊)也不禮讓。理想的「仁」考慮全局的利益與幸福,比如甲有一百萬,乙有十萬,有一個再賺十萬的機會,這十萬對乙相對重要,所以甲讓給乙是合乎道德的,乙讓給甲就不是。所以強者禮讓,是給軟弱者成長的空間,但如果甲乙是競爭對手,是敵人呢?退一步,也許守住「公平」底線,當公不讓,只要甲乙公平競爭,誰也不必讓誰,即使不怎麼「仁」也可以接受。理想中當然是化敵為友,但現代社會還存在太多的競爭關係,有待未來的制度與思想改革。悲觀一些說,正常人性很偷懶,競爭與生存壓力雖然促成人只想到眼前的利益,是「惡」的肥料,但至少能驅動人努力,而這個努力的結果反而促進文明進步,也是「善」的肥料。對正常人鼓吹道德思想,反而像一陣耳邊風吹過。

前面定義過道德是「利他」,不道德是「害他」。站在社會整體的進退看,單純的利己 (於其他人無影響) 是道德,單純的損己是不道德。所以不必因為利己就慚愧,害人才要慚愧。不必因為害己就榮耀,利人才榮耀。如果世界上人人都「損己一千,利人八百」,其結果甚至不如人人都「損人八百,利己一千」。當然君子不成人之惡,損人一分都不該做,能促成淨利超過兩百的雙贏最好。只不過現實裡的正常人大多是「傷人一千,自損八百」,比如「報仇雪恥」。報仇雪恥才公平啊,所以公平可能不仁。是不是總要退守到公平的底線呢?不要最好。君子當仁不讓,當仁不公,原則都是教條,沒有永恆的教條,只有永恆的優化利益與幸福,而且還不願犧牲任何少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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六.極高明而道中庸

帖子 maltz » 2016-07-15, 00:21

【六.極高明而道中庸】

《禮記.中庸》說:「君子尊德行而道問學,致廣大而盡精微,極高明而道中庸」。極度高明卻行中庸之道。中庸之道就是儒家的中心思想,在心中有堅定不移的信念,行為合宜,隱惡揚善,態度柔和不受情緒左右,不採取極端的手段。中華民族堅忍溫和,也是由於「中庸」精神的薰陶。

原則是判斷的捷徑,總是簡單粗暴。有些環境也可能不適合中庸。比如眼下有兩個選擇,一流的、三流的。這時候當然要選一流,「中庸」一下,就揉合成一個二流選擇。太過堅持「中庸」,不免優劣不分,進步緩慢。當然選二流又比三流好,所以中庸又比較安全。這與民主制度的特色有些類似,群眾的主張不見得高明,比英明的專治差,又比差勁的集權好。當然,人都想做一流的選擇。只不過正常人經常分不出一流三流,甚至根本沒想過,才誤把三流選擇當成一流。所以正常人剛愎自用。同理,糟糕的集權也是正常的集權。

即使是高明的聖賢也有盲點和偏見,但他們往往能自己發現一些,所以有時沒有自信就從眾,有時感到極端危險就中庸,既有自信又感覺不到危險,就可以力排眾議,大膽前進,當仁不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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七.信而好古

帖子 maltz » 2016-07-15, 03:42

【七.信而好古】

孔子說自己「述而不作,信而好古」。古代的制度與人物典型已經足夠美好,所以他只須加以整理,而不必再創新理論。儒家的理想就是重回堯舜禹湯文武周孔的道德治世。每一代這麼多人,說了這麼多話,做了這麼多事,往往只有最優秀的言行才能留傳下去,所以效法古人當然好,卻有兩個主要的副作用。

第一,脫離現實。遠古的傳說不見得是全部的事實,很可能經過後世口耳誤傳,隱惡揚善,美化「修圖」,誇張得違背人性與自然規律。如果依照傳說行動,很可能得不到傳說中的結果。比如傳說舜到哪裡工作都感化百姓,因此儒家對於德治擁有很高的期望,但只靠道德教育感化正常人是不夠的。其實傳說又說舜連自己的親生父親、繼母與同父弟弟都感化不了,他們都想害死他。儒家似乎選擇性忽略了這一部份。

即使傳說大致屬實,古代的制度與思想也不一定適合當時的背景。同一套制度能管理千、萬人的石器時代宗族部落,又不見得適合治理百萬、千萬人鐵器時代大國,更別說科技發達的資訓時代。那還需要新的制度,新的道德思想。荀子主張:「聲,則凡非雅聲者舉廢;色,則凡非舊文者舉息;械用,則凡非舊器者舉毀。夫是之謂復古。是王者之制也」,這就太過「信而好古」,近似原教旨主義,抵抗創新進步,便避免不了落伍被淘汰的命運。

第二,消極避世。常聽人說「世風日下,人心不古」。古代經典時常出現一種口吻:古人怎麼怎麼好,今人怎麼怎麼差。這是把古代傳說中的非常人與現代的正常人比較。古代的正常人沒有值得保留下來的言行,自然被遺忘。現代的非常人距離群眾太遠,還沒經過表揚宣傳,所以只能見到身邊的正常人。感嘆「世風日下」也不是儒家的專利,道家更直接把愚昧無知的社會當成最高理想。

事實上文明不斷演進,從殘酷的叢林世界慢慢走向理解團結。今天的亂象古代都有,清代民不知有國,國不知有民,明代十官九貪,漢末天下大亂,十個人死掉七個,正常的古人能善良到哪裡去呢?我們都有小人的基因,也走到這一步。如果認為今不如古,世風日下,當然就只能「信而好古」,瞧不起現代人,於是就保守而憤世嫉俗。所以荀子警告「蔽於古」,鼓吹「法後王」,效法周文王、周公、孔子這些相對近代的賢人。其實也可以同時「法今人」、「法後學」,誰有道就效法誰,對現代人、未來樂觀一些。

人都想效法有道,只不過正常人經常分不出賢與不肖。「古道」通過時間考驗,正確率比較高,然而在迅速變遷演進的社會,通過歷史考驗的道理也不見得適合。孫中山有句話:「養天地正氣,法古今完人」,在激烈動盪的時局中法古法今,算是中庸穩重的了。更進一步,有沒有可能「法未來完人」呢?未來都不知道怎麼法呢?大概就是給積極培育後代,給他們足夠的資源與自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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八.疾沒世而名不稱

帖子 maltz » 2016-07-15, 08:35

【八.疾沒世而名不稱】

孔子說:「君子疾沒世而名不稱焉。」君子謹言慎行,莫以善小而不為,莫以惡小而為之,希望留下正面的評價,讓子孫願意稱讚、仿效這位活得精彩的先人。這個的「名」與「知名度」有些不同。知名度不必是正面的評價,人有注重負面信息的本能,反而是乖誕惡劣的行為更容易撈取知名度。或者只是官職頭銜附屬的名聲,排行榜上的一個數字,與自身的品質無關,知名度隨著頭銜與排名的失去而被遺忘,可以歸為「虛名」。

然而,君子太重視名聲,就可能沽名釣譽、愛慕虛榮。太在乎自身的歷史定位,就會畏懼他人的看法,花精力在形象工程上,微小謹慎,深怕人誤會。「名」的本質是外人對自己的看法。這個看法不見得客觀公正,也不見得是基於事實。在乎這種虛名,就是缺乏主見、隨波逐流,反而不像君子的品質,更像「俗儒」、「腐儒」。當然他們也是正常人。正常人的安全感來自融入環境,自我定位來自環境的反饋,反饋是正面的,就自我感覺良好,有「面子」。

《莊子》提出「至人無己,神人無功,聖人無名」。如果用《道德經》入世的目標解讀,那麼聖人在世間行道德,為他人帶來物質與精神的飽足,卻「當仁不名」,不必在乎身後評價,出不出名都無所謂,這樣「無為」才能「無不為」。當然,群眾只認崇拜光輝潔白的形象,我們不認識天下眾多的無名聖人。但我們都受惠於他們的貢獻。我們能盡量把無名聖人應得而未得的鼓勵送還給他們,甚至為一些被群眾誤解的平反。至於職稱、排名、獎項這些虛名,就像卷卷絲雲被風吹散,毫無痕跡。

尊敬內心堅定強大的人格,是文明發展的大趨勢。幾個古代聖賢的吶喊太過孤單,在今天這卻已是發達社會隨處可見的人文景觀。中華民族往這個方向前進,那麼就能在文化上「超英趕美」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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九.禮儀三百,威儀三千

帖子 maltz » 2016-07-16, 02:12

【九.禮儀三百,威儀三千】

儒家講究文質彬彬,名實相符,「名」就是禮的形式。華夏文明自詡是「禮義之邦」,兼具道德的形式與實質。在《世說新語》裡,東漢的陳紀(字元方)才七歲,就可以直言批評父親的朋友「對子罵父,則是無禮」,叔叔被罵了還很慚愧。禮教也是中華文明的信仰。儒家醉心禮儀,背後的假設是禮儀可以敦化民風。比如別人給我們東西就說「謝謝」,長久自我催眠,也就真的感恩了。正常老百姓不見得明白怎麼行仁義而不幫倒忙,但禮教的規矩還是比較容易遵循,所以作為教化的手段,禮儀的確是有效的手段,古今中外都有自己的一套。今天的普世價值裡嚴禁種族、宗教、性別歧視,尊重保護少數,也是禮儀,但對於不認同這些禮儀的,跟不上文明腳步的,更傾向叫它「政治正確」。政治正確未來也許還要進步到禁止「智力歧視」,不能歧視政治不正確的。

《中庸》說:「大哉,聖人之道!洋洋乎發育萬物,峻極于天。優優大哉!禮儀三百,威儀三千,待其人然後行」。三百、三千或許是誇飾,儒家自己可是把複雜而完善的禮儀、威儀當成寶貝一樣珍惜,但禮教一直受儒家以外的思想被垢病,其繁瑣難通、不切實際是不爭的事實,晏嬰、墨子都批評過。儒者可以究其一生鑽研牢記禮儀,但正常人忙於生計,追求效率,怎麼能做到完美呢?如果一點點違逆禮教就被批評鄙視,又造成儒者與正常人之間的不相容,這又是一個標準太高而「作死」的例子。

當然,不是所有的禮儀都有明顯的教化作用,有些的確是浪費精力,降低效率;而有些寶貴的智慧又還沒有相應的禮儀習俗在人群中培養,比如中華傳統禮儀似乎沒有強調「不在公眾場所大聲說話」,但這很明顯會騷擾到其他人的聽覺。所以禮儀三百的內容也要不斷翻新。

如果只有禮儀的形式而沒有仁義的實質,就變成道貌岸然的衣冠禽獸。所以孔子說:「人而不仁,如禮何?」但偽君子的存在並不能歸咎於禮儀本身,偽君子的「惡」並不是禮儀造成的,而是來自正常人性。他們已經往君子的方向前進,但只學到了一些表面,關鍵的時候受到恐懼、憤怒、仇恨等等負面情緒影響,沒有堅持住道義。但注重表面也是人類認知的起點,受到情緒左右是正常人共有的特徵。再說,禮儀形式的目的還是實現仁義的本質,所以不必把禮儀與仁義對立起來,只說兩者之間需要更緊密的連繫。如果當代禮儀的力量不足以感化正常人的內心,就像大雅之樂讓人昏昏欲睡,就有推陳出新的必要,或者兼用其他的方式治理人民。

儒家推崇禮教還有兩個問題:第一是儒家嘴上相信聖賢可以感化人民。事實上人民往往分不出賢與不肖,「邪教」一呼百諾的情形很多。所以孔子說「民不可使知之」,荀子說「士以上則必以禮樂節之,眾庶百姓則必以法數制之」,不求民眾有足夠的知識可以推演思考行為後果,只要遵守既有的律法禮教就謝天謝地了。但一般儒家往往高估了德治的效果。第二是儒家嘴上相信統治者可以成為聖賢,因此制定禮教,把尊貴歸給統治者,名實相符。事實上統治者更可能只是正常人,所以禮教就只是維護階級利益的工具,統治階級還可能依靠不受約束權勢來作惡。荀子說不區分貴賤,群眾平等了就會爭奪資源而導致動亂。但區分了貴賤,滔滔天下都去爭富貴,也不一定能平息動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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