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軍神道》長篇歷史架空小說<第七部 上杉謙信> (連載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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89-05

帖子 maltz » 2013-02-24, 15:2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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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110.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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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on_flute: 背景音樂:89-05 - 89-07 (來源:Mozart Requiem - Rex tremendae)

攝津國 石山城

遍布近畿的淀川支流會合於天王山腳下,於近畿平原上浩蕩奔流,注入瀨戶內海。
兩年前,大明王朝有位被貶謫到西南邊疆的大儒過世。
他的名字叫楊慎。他生前留下了一首千古絕唱,頭一句是:

滾滾長江東逝水,浪花淘盡英雄。

石山城座落在淀川旁,一塊叫「大坂」(大斜坡) 的狹長台地上。
從城上看淀川,或許感受不到黃鶴樓看長江那樣的天際壯闊,一塊大斜坡也談不上龍盤虎踞石頭城的架勢。

但這淀川也見證了日本群島上眾多的日月星辰起落。
前代的是非成敗,早已給健忘的人類拋棄在腦後,只有青山不老,夕陽照舊。

「軍師有新情報了嗎?」
「是,剛到。」

宇佐美乃美從懷中取出一卷紫蠟封印的書信,這是上杉軒轅忍者的標記。
一手創立越後流忍法的宇佐美定滿正式退隱之後,她成為軒轅忍者的實際首腦。
現在是上杉家的情報會議時間,一切內容都是最高機密。

「謙信,服部保長的兩萬五千大軍已經到了琵琶湖東北的賤岳一帶。忍者正盡力拖住他們,但或許撐不了太久。」
「為什麼敦賀突然出現了一向一揆呢?本願寺與服部的領地不早已劃分清楚,簽定和約了嗎?」
「和約只是兩年前應付的手段吧。本願寺想統一越前國,服部想收復失地,實際上都是擴張。」

兩年來,本願寺多次對上杉謙信表達對服部強烈的不信任,而服部也視本願寺為眼中釘。
偏見如果已經存在,任何一點小火花都能燒起一出憤怒的火海。

「軍師,請將軍調停,是不是可行呢?」
「調停的條件是?」
「回到這事件之前的格局,讓敦賀的一向軍撤退到越前,敦賀繼續歸服部。就趁兩日後的妙心寺夏至茶會提出這事。」
「服部大軍壓境,志在必得的樣子。很難答應吧。」
「不試也不知道。」
「那麼請謙信在茶會上小心措辭,不要造成『將軍是上杉傀儡』的印象。」
「當然,我們無意左右將軍的意見。那麼就讓上杉出面調停,可以嗎?」
「關東管領怎麼能調停越前國的戰爭?那不是當著將軍的面宣布,上杉才是實質的將軍嗎?萬萬不可。」
「也對。真麻煩……」

位子愈高,必須小心的事也愈多。
但該說的還是要說,否則也是一種罪惡。

「敦賀區區的三千一揆軍,服部保長竟然點兵兩萬五千,反應這麼快又這麼大,很反常,不是嗎?」
「軍師有什麼想法嗎?」
「表面上看來,服部保長是想滅了敦賀的一揆軍後接著打本願寺。忍者已經回報,本願寺的大軍已經開始在越前集結。服部保長難道真打算違背《近畿無事令》,與本願寺大幹一場?這樣一來,上杉又必定出兵幫本願寺,對服部也沒有好處啊。奇怪。」
「唉。」

原來兩年的和平不是主戲,只是中場休息。
只要有大名們的戰力一恢復,天下的戰亂就會持續下去。

「謙信大人,請聽在下一言。」
「喔,宗謙。很抱歉,忘了問妳的想法。」
「林泉寺的僧侶沒有軒轅忍者能幹,沒能收集到什麼有用的情報。不過,如果忍者與將軍的力量都避免不了戰爭,請讓在下試試。」
「宗謙打算怎麼做?」
「以佛法說動本願寺。」
「喔?」
「這一次的爭端更像是本願寺的一揆軍所挑起,因此想把注意力放在本願寺身上。既然同是佛門中人,想請他們站在佛的角度看世界。」
「怎麼說呢?」
「人看世界,是從自己的角度看,因此一切的行動代表的都是自己的利益。佛的角度是天下蒼生,一切的主章都是為天下著想。謙信大人不就常為了天下著想嗎?」
「過獎了。我比不上佛,只是努力活出佛的榜樣。」
「是的。正因為這樣,上杉家才與眾不同。不如讓在下明日就與謙信大人一起動身,大人前往京都,在下就往越前去…」

這裡益翁宗謙的話還沒說完,只聽見門廊外面一陣急促的腳步聲!
乃美機警,連忙將機密文件塞回懷中。

「呼!主公找我有什麼事嗎?」 :on_sweat: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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89-06

帖子 maltz » 2013-02-25, 00:27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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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11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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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主公找小的有什麼事?」
「豐守,你賣了五十隻鐵砲給一個叫本多正信的人?」
「啊……」

豐守頭皮一麻,回家了還被叫回來,他早有預感不是什麼好事。

「……對。」
「這個本多是松永久秀的家臣,你知道嗎?」
「知道。」
「那你還賣給他?」
「合夥人鈴木重秀說這個本多沒問題。這個本多以前是雜賀眾的,還跟我們到加賀並肩作戰,表現英勇。」
「不管他以前是誰。既然是松永久秀的家臣,就不能賣給他。可以取消買賣嗎?」
:on_sweat: 「呃……已經出貨半個月了,這會兒應該已經簽收了吧?再說……」
「唉。怎麼做出這種糊塗事?,為了賺錢就不雇一切了嗎?」
「賺錢也是為了上杉家,五十隻鐵砲全價三千七百貫,我一文錢也沒放進自己口袋!況且……」
「不是懷疑你這個。賺錢和安全比起來,哪個重要?」
「但是……」
「上杉之所以不必維持數量龐大的軍隊,就是靠著先進鐵砲的軍事優勢。怎麼可以把鐵砲賣給全日本?」
「我……」
「軍師,沒關係。」

豐守從沒見過自己的父親,大他十一歲的上杉謙信就是他心目中父親一般的楷模。
但豐守從未奢望自己有朝一日能像謙信一樣,成為天下了不起的英雄。
既然身為家臣,只要能成為謙信的得力助手,豐守的人生也就滿足了。

只不過,這一次豐守幫了倒忙。

「不必追回來了。豐守,你剛才有什麼話要說?快說吧。」
「是。主公,我們與服部家不是貿易夥伴嗎?他們要買鐵砲,為什麼不賣他呢?」
「豐守,你還沒想明白嗎?服部時時刻刻想著與上杉開戰。賣這麼可怕的武器給服部家,不是讓他回頭來對付自己?」
「不是已經天下太平了嗎?」
「和平是靠上杉與服部實力的差距維持的。這個實力差距愈小,戰爭就愈可能發生。」
「但服部的三千七百貫到我們手上,我們還能再打造一百二十隻鐵砲。雙方的實力差距不是反而擴大嗎?」
「唉,先進的兵器不能單用數字算,更不能交給最強的對手!」
「謙信主公不是說嗎?外交、貿易一定要講誠信。如果真誠對待貿易對象,不是他想買什麼,就賣給他嗎?」
「哎,你太天真了,豐守。這世界不是這麼簡單的。」

豐守突然想起以前一個朋友,那個人也很天真。
如果天真的人註定要在亂世裡痛苦地活著,那麼豐守只有兩條路走:
他可以默默承受天真帶來的宿命,也可以努力使自己不再天真。

「軍師,沒關係。豐守年紀輕,很多事要在經驗中學習。堅持誠信做人是難能可貴的。我們需要豐守這樣的好家臣。」
「松永久秀是不會與我們講誠信的。」
「以前對武田也是這麼說的吧?兩年來,雙方的關係不是挺好?如果彼此都認為對方不看重誠信,好不容易維持的關係也就冰消瓦解了。」
「唉。武田信玄和松永久秀是不一樣的。一個是必須在乎家臣前途的家督,一個是什麼都幹得出來的瘋子。」

乃美徑自起身,走向窗邊。

淀川夕照,點點金光灑在歸家漁翁身上。
漁翁沒有狡猾的敵人,卻照樣面臨著嚴酷的生存考驗。抓不到魚,晚上一家人或許得餓肚子。
比起漁翁來,石川城上的貴人們是幸福的。
軍師的話家督不聽,也沒什麼大不了。

「豐守,這次算是一次教訓,以後答應賣兵器給其他勢力之前,必須先請示石山城。鐵砲是威力強大的兵器,不能掉以輕心。」
「是!讓主公與軍師擔心了,實在對不起……」
「軍師辛苦了,請利用這幾日多多休息。」
「請保重。晚安。」

豐守恭敬地賠禮,希望自己的疏忽不會釀成重大的後果。
世事錯綜複雜,舉手投足的小舉動都也可能釀成重大的後果,就像淀川上的回家漁翁無意間替山吉豐守下了台階一樣。

「那麼在下也告辭了。」
「喔,宗謙與豐守,請等等。」
「是。」
「明日豐守有事嗎?」
「沒有。」
「和我一起去京都參加夏至茶會吧。」
:on_waley: 「啊?怎麼突然說要小的去?原本不是軍師陪著去嗎?」
「讓軍師多休息幾日。」
「到京都參加茶會,不也是休息嗎?」
「豐守,有些事謙信大人不好說。等你成家了就會懂了。」
「嗯。嗯。」
「喔……」

從謙信尷尬的表情裡,豐守大概猜到了謙信的難言之隱。

「讓主母一道去可以嗎?」
「讓主母在將軍面前怒目而視嗎?那可能有損主公的形象。啊,在下說了不該說的話。阿彌陀佛。」
「其實將軍的請柬上說一切從簡,家臣限一位,也沒說可以帶家眷。豐守不想去京都見識見識嗎?」
「小的立刻回去準備!」

豐守籠罩在「受寵若驚」的幸福之下。
兩年來,他完成了無數上杉謙信分派的小任務:請某某家臣晚上來開會、把禮物分送給窮人、護送客人到堺港乘船、把地下室的蟑螂老鼠打死……
他的新任務竟然是陪伴上杉謙信到京都妙心寺!

「豐守先別走,還有件事。」
「是!」
「豐守以前去過歐洲人的教會?最近心裡有些疑問,想徵詢豐守的意見。」
「咦?」

豐守愈來愈有被謙信看重的感覺了。
除了完成主公一個接一個的任務,重臣的必要條件是什麼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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89-07

帖子 maltz » 2013-02-25, 12:34

注:
1113.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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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是,小的去過教會!當時年紀小,只是好奇,就瞞著母親去了幾年……」
「有好奇心是件好事。謙信大人要討論什麼呢?」
「是這樣的,感謝宗謙的包容,最近有一個叫路易斯.弗洛伊斯的傳教士來石山城這裡傳教。」
「佛教也只是八萬六千個法門之一,怎能排斥其他的法門?」
「主公,需要護送這個傳教士嗎?交給小的了!」 :on_hero:
「不必。他說上杉的領地很安全。只是歐洲與日本的宗教截然不同,自己很感興趣,想與宗謙與豐守討論一二。」
「謙信主公不是虔誠的佛教徒嗎?」
「佛教與天主教都是勸人為善,兩者之間不衝突。」
「宗謙大師有所不知,小的後來決定不去教會,就是受不了那些不停汙蔑神佛的天主教徒。」 :on_picknose:
「不能單怪天主教,這樣的佛教徒也不少吧。」
「或許說『這樣的人不少』更恰當。」
「但宗教使他們更加瘋狂。一切都是神的意思。其實都是他們自己猜的神的意思。」
「那也沒有辦法。好在這位路易斯學識淵博,器量恢弘,他尊重日本的既有信仰。」
「那樣就好。」

豐守嘴上應承,心裡卻並不抱太大希望。

他想起某個禪師說過一句奇怪的話:「究竟是宗教使人偏狹,還是偏狹的人選擇了宗教?」
世上沒有任何一種權威與法律能禁止思想的自由。如果宗教給偏狹與極端冠上「神的旨意」,那麼教條將牢牢綑綁著信徒的思想,封鎖信徒思想的自由。

「這路易斯對我解說《聖經》,有個地方,我怎麼也想不通,路易斯也解釋不清楚。想與宗謙與豐守研究……」
「什麼地方?」
「人為什麼要悔改?」
「悔改,是佛教『放下偏執,認清世界一切都是虛幻』的意思嗎?」
「似乎不是,而是承認自己的罪。」
「是,天主教以為,人一生下來就是有罪的。」
「清澈如水,潔白如雪,為什麼有罪呢?」
「因為人的祖先違背了神的意旨。」
「類似於連坐法,父債子償的觀念嗎?」
「是的。天主教認為,人類的祖先一男一女,住在伊甸地方的園子裡,園子裡有一棵樹,叫『分辨善惡樹』。吃了分辨善惡樹的果實,就能得到分辨是非善惡的能力。天主對兩個人類的祖先說:『吃了這棵分辨善惡樹的果實,就一定會死,萬萬不能吃。』人類的祖先不聽話,吃了果子,因此被趕出伊甸園。」
「原來是這樣。」
「但為什麼能分辨善惡就會死呢?」
「小的也問過這些問題。教會的答案是:原來還有另一棵生命樹。因為吃了善惡樹的果子,就不能再吃生命樹的果子。不吃生命樹的果子就會死了。」
「但這並沒有解答本來的問題:為什麼不能吃分辨善惡的果子?為什麼天主不希望人分辨善惡?」
「天主不希望人像天主一樣厲害,能分辨善惡。」
「路易斯也是這麼說的。但我覺得不妥。」
「主公,神話都是幾千年前,民智未開時期的人胡謅亂編的,不必當真。這天主如果是世界的統治者,器量未免也小了點。難怪這些教徒的器量也高明不到哪裡去。」
「豐守,不許惡意批評其他宗教。」
「為什麼不能批評爛宗派呢?」
「豐守,任何的宗派都是探尋世界的路徑。因為世界只有一個,所有的路途,最後必定與其他路徑交會於同一個終點。」
「沒有走不通的路嗎?」
「路是人走出來的。」
「是……」

為什麼不能分辨善惡?為什麼分辨了善惡就會死?
是非善惡不是人類與生俱來的觀念嗎?為什麼天主想把這能力留給自己?

「在下倒覺得這個比喻的意味深長。」
「怎麼說?」
「第一,這個故事說人類在一開始是不分辨善惡的,善惡的觀念是後來才形成的。這與儒學中『人性本善』、『人性本惡』的兩派又相抵觸,但卻與佛教中『人性善惡兼有』的主張類似。小嬰兒哪裡有善惡的分別?喜歡的東西就拿,生氣了就倒在地上哭、就四處摔壞東西。這難道是惡嗎?這只是人性。既然善惡兼有,何必再分善惡?」

天色漸暗,豐守敬聽益翁宗謙說法,真是難得的佛緣啊。
在天下所有的宗派裡,他最喜歡器量寬大的禪宗。益翁宗謙的林泉寺就是禪宗,京都的妙心寺也是禪宗。
而謙信主公的言行也有禪宗的影子。

「第二,這故事說人類因為善惡的觀念導致死亡。事實上,善惡的觀念往往被利己的私心、才識不足的偏執所影響,造成自己是善,他人是惡的幻覺。我們總看見人們站在道德的高處批評他人,看見軍隊舉起正義的旗幟侵略擴張,世人以道德的藉口行一切茍且之事。也許這個故事本意是在諷刺,諷刺人類實在不應該再這麼在乎表面善惡,而要誠實地面對本性,從本性重新出發。」

「唉。宗謙說得我十分慚愧。」
「為什麼呢?主公從來不美化自己、或醜化敵人。」
「自比為毘沙門天的化身,不就是自以為善,並讓敵人成為惡嗎?」
「戰旗上的圖案不過是增加士氣的手段嘛。主公講誠信,重義理,是當之無愧的毘沙門天化身。主公的本性就是正義的。」
「成千上萬的人民因為上杉領土的擴張而失去家園與生命。上杉謙信真的代表正義嗎?」
「請主公不要妄自菲薄,您是千千萬萬人民的楷模表率啊!」
「但是……」

謙信有句話憋著不能說。

在上杉謙信正大光明的背後,還有一群黑暗中秘密行動的軒轅忍者。
本意是好的,難道就能使用一切手段嗎?
忍者究竟是善、是惡,還是無所謂善惡?

「宗謙,世間究竟有沒有善惡的絕對標準呢?」
「這個問題已經困擾了無數高僧。一般的解釋是,自然界裡無所謂善惡,善惡是對人而言。沒有人,也就無所謂善惡了。因此善惡是相對,而不是絕對的吧。」
「所以這世上並沒有恆久不變的正與邪?」
「善與惡是沒有絕對的。善裡面有惡,惡裡面也有善。」
「那我怎麼能確定自己是站在善的一方?」
「對不起,這個問題只能問謙信大人自己。」

如果這世界本來就無所謂正義與邪惡,謙信就不必為使用忍者而內疚。
但如果這世界上沒有正邪之分,沒有善惡之別,他的所做所為不是為了正義,而只是為了他心中幻想出來的偏執,那麼謙信還能靠什麼當作信念呢?

「如果沒有善惡,我們該怎麼做人呢?我要靠什麼領導上杉家?」
「很抱歉,這個問題也必須靠謙信大人自己解答。」
「主公……」
「原來我不配領導上杉家。」

謙信突然離蓆,大步走出房間。
豐守只聽見一陣迅速「咚咚咚」下樓的腳步聲。

「阿彌陀佛,言多必失,這都是在下的過失。」
「大師別這麼說。主公為什麼生氣?」
「謙信大人害怕面對一些事情。」
「主公不是很勇敢嗎?」
「再勇敢,也無法直視信念的毀滅。再談下去,謙信大人一切的價值將在眼前崩潰,他將失去一切的信仰。失去了信仰,他將不知道為何而戰,為何而活。這樣一來,他將不能再領導上杉家。為了上杉家,謙信大人不能容許自己變成那個樣子吧。」
「可憐的主公……」
「我們從小接受不同價值的灌輸,在成長的過程中受到世界真相的衝擊。這是謙信大人必須面對的問題,也是天下任何人都必須面對的問題,只是有的人面對得早,有的人面對得晚而已。唯有識破虛幻,才能見到真相。此刻的謙信大人就像一隻破繭待出的蠶,繭外正有一片自由的世界,等著他展翅翱翔。」

上杉謙信不是兩袖清風的益翁宗謙。
四百萬領民的正邪就是謙信的正邪,天下的善惡就是謙信的善惡;家督的責任有如宗教教條,禁錮著謙信渴望自由的思想。

「宗謙大師,世間萬象,難道真的沒有善惡的區別?」
「佛法主張『有象皆幻』。世間萬象,構成了許多人間善與惡的不同標準,也許它們都不是真正的善惡。到底有沒有善惡?這又回到個人信仰的範圍了吧。」
「好深奧……」 :on_exhausted:
「誰說信仰一定要深奧呢?豐守,你的善惡標準是什麼?」
「啊啊啊……」 :on_yell:

如果上杉謙信不是正義的化身,那麼他是誰呢?
上杉謙信的路,真的值得追隨嗎?
上杉謙信的人格,真的值得效法嗎?
對豐守這樣從小追隨謙信的家臣來說,肯定的答案只是本能反應。
但是對上杉謙信本人來說,卻不這麼確定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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89-08

帖子 maltz » 2013-02-28, 14:06

111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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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on_flute: 背景音樂:89-08 - 89-10 (來源:Mozart Requiem - Domine Jesu)

天王山

「啊……」

秀吉一邊伸展雙臂,一邊大口呼吸。

「古人說,登……什麼高山而小天下,今日一見,果然不同凡響!」

一如往常,秀吉的熱情沒有得到明智光秀的呼應。
他的雙手尷尬地停在半空中。那就隨便找個東西指指吧。

「光秀大人,淀川對面的山是不是叫『男山』?山下看還挺高的,現在看竟然這麼矮小……」
「不是山,是上古帝王的陵寢。」
「這樣啊……」
「天王山,也就名字取得好而已。」

光秀仰頭望天。
秀吉跟著看,只看到一朵朵灰白的雲。即使是最低層的雲,也離他們遠得很。

若要說西日本到京都間有任何易守難攻的關口,人們第一個想到的就是天王山。
光秀與秀吉即使散步,用不到半個上午,也從天王山腳爬到山頂。

「光秀大人,敢問明晚咱們的巡邏路線是什麼……?」
「巡邏?哈哈哈哈。」

光秀懶懶地搖著頭,一把軍扇微微點向天王山下的關道。

「堵住關口,嚴防上杉軍進攻。」
「怎麼堵?」
「八千軍隊做什麼用的?」
「與上杉軍打一仗?」
「難不成你以為,我們的任務是帶八千部隊繞天王山一圈?」

高處不勝寒,天王山即使不高,卻也讓秀吉從腳抖到肩上。

「這……光秀大人,我們是足利軍,是幕府將軍的部隊呢,而上杉軍是關東管領的部隊,關東管領是將軍的手下。上杉謙信如果敢攻擊我們,就是『下剋上』!上杉謙信看來不是會『下剋上』的人吧。」
「哼哼。你知道上杉謙信是殺死了自己的兄長才成為家督的嗎?」
「真的?」
「上杉謙信的父親是誰,你又知道嗎?」
「是誰?」
「越後守護代長尾為景。越後守護上杉房能、關東管領上杉顯定都死在他手上。亂世裡能兩次『下剋上』的人還真不多呢。」
「原來上杉謙信身上留著叛臣的血液啊!」
「呵呵。難道有人一生下來就想著要背叛的嗎?」
「哦?」
「都是為了生存。……抓住一切機會生存。」
「唉,那也是沒有辦法的事啊。」
「哈哈哈哈。」

光秀輕蔑的笑聲就像一塊塊拳頭般大的石頭,全砸在秀吉頭頂。

「在亂世的巨浪中沉浮,就是你唯一的理想嗎?」

秀吉從小被人看不起,於是他養成了一個被欺負時的本能反應:裝得若無其事。
則他能做什麼呢?反抗嗎?那只會讓他被欺負得更厲害。
只要不多想,就不會覺得委屈了。

「不努力生存,要不然怎麼辦呢?」
「再怎麼生存,幾十年後都要腐朽在泥土中。不如在關鍵的時刻,以性命為賭注,成就一番永垂不朽的功業!上杉謙信父子也都是這麼想的吧。」

動不動就說自己要死,這不是秀吉的人生觀。
死了,就卡在卑微的身份上了。活著,才有機會出人頭地。以前欺負自己的那些人也會感到羞愧吧?

「所以說,上杉謙信為了生存,也可能率領軍隊進攻我們。」
「更何況不是他率領的軍隊呢?什麼事都做得出來。」
「嗯?……小的給弄糊塗了。咱們不是率領八千部隊,將上杉謙信擋在天王山以南嗎?」
「上杉謙信明日人在京都。」
「啊?」

秀吉不知道的事太多了,或許因為他太不重要。

細川藤孝有很多事不告訴他,只是口裡叫著「猴子、猴子」,把他當下人一樣使喚。
而也正因為這樣,秀吉得以親近細川藤孝,完成各種雜七雜八的任務,一路升遷。
若非秀吉本是貧農之子,忍得住名譽遭人踐踏的生活,此刻他也不會在站在天王山頂,陪同總大將觀察戰場地勢吧。

「光秀大人,小的不明白,如果上杉謙信已經在京都了,為什麼還要擋住他的軍隊?」
「你動腦筋自己想想。」
「喔,對了。細川大人不是說什麼……要和上杉謙信同歸於盡?」

光秀沒再理會自言自語的秀吉,靜靜看著天王山下的地勢。

「同歸於盡……這不是一時的氣話嗎?」

天王山座落於山城、攝津兩國之間的交界,與在山腳下匯流的桂川、宇治川、木津川夾擠出一段天王山關口。
雖然說關口給人、馬車走的路只有十來個人寬,但這一帶的地勢十分平坦。從河道到天王山腳的距離能容納一千人並排。即使是天王山本身的坡度也相當平緩,也無險可守。

「如果細川大人在妙心寺茶會上與上杉謙信同歸於盡,上杉軍會不會想報仇啊……」

這裡絲毫沒有『一夫當關,萬夫莫敵』這種天下戰略要地的感覺。

「如果上杉謙信死掉了,上杉軍復仇,大概會打這條路上來吧。 :on_yell: 唉呦,不好!」
「知道了吧。」
「難怪細川大人說什麼,如果不行了,就退到勝龍寺城牽制敵人,等待服部援軍。是這個意思啊……上杉軍很厲害的 :on_cold:
「哼。身為大將,怎麼能盤算撤退的計畫?」
「啊?」
「兩軍對陣,總大將難道能回頭告訴士兵,『不行了就退回來,沒關係』?那還有人要衝上去打嗎?」
「喔……嗯!有道理!」
「身為武士,當然要為了名譽而戰。」
「光秀大人說得好!為了武士的名譽,可以斷頭,但不可回頭;可以流血,但不可以補血;任務可以用生命完成,但不可以放棄!」 :on_furious:

光秀白了秀吉一眼。
細川藤孝如果在場,大概會這麼說:「猴子,你就說句人話吧。」

「秀吉,說句人話吧。」
「……是。呃,那麼光秀大人有什麼戰術的高見呢?」
「我軍只有八千人,無法構築出厚實的防線。守在山下的大路,能拖多久算多久吧。」
「這樣啊……」

站得高看得遠,秀吉遠望天王山下,商旅正由關口魚貫穿行而過。

「唔,小的倒有個建議,懇請光秀大人參考。」
「說吧。」
「我們全軍可以潛伏在天王山頂上,以逸待勞。」
「不好。」
「為什麼?」
「聽過『馬謖失街亭』的故事嗎?」
「馬什麼?」

光秀從小受的是武士的教育,飽讀詩書,寫得一手好字。
秀吉從小受的是繼父的拳打腳踢,三餐不繼,沒有受過任何正式教育,能不寫字就不寫。
如果秀吉小時候能多吃上幾頓肉,至少能長得高一些吧。

「請光秀大人指導歷史典故!」
「一千三百年前,季漢丞相諸葛亮率蜀軍北伐魏國,兵出岐山。魏國三郡響應蜀軍,聲勢浩大。很不幸,諸葛亮犯下一個巨大的錯誤,使得這一次北伐功敗垂成,無功而返。」
「什麼錯誤?」
「他讓一個叫馬謖的心腹坐鎮在一處叫『街亭』的要道。馬謖這個人言過其實,只知紙上談兵。諸葛亮要他堵住街亭要道,他偏偏駐軍於街亭要道一旁的山上,給敵人殺得慘敗。你說要守在天王山上,不是在學馬謖?」
「光秀大人的學問好……但小的還是不明白。」
「怎麼不明白?」
「守在山上,佔了地利,怎麼還會給殺得慘敗呢?」
「魏軍圍山不攻,斷了蜀軍水源,使得蜀軍大亂。」
「這……只要我們帶足水和糧食,就沒問題了吧?」
「……我們的任務是堵住天王山要道,不能給上杉軍突破天王山關口的機會。」
「他們若敢闖關,我們居高臨下,從山上發起進攻!」
「上杉騎兵多,我們追不上的。」
「殺幾個是幾個!」
「都說了不行。我們的任務是堵住所有的上杉軍。」
「如果不守在天王山上,一部份上杉軍從天王山上繞過去怎麼辦?」
「那麼就讓天王山拖延他們的行動吧。」
「但如果守在天王山上,不僅擋得住天王山上的上杉軍,還可以攻擊在山下的上杉軍,不是必勝的戰術嗎?」

突然,光秀臉色一變,尖聲在秀吉耳邊大吼!

「我再說一遍,我們的任務是堵住天王山要道!」
「居高臨下也可以提前知道敵人的動向嘛!」

道歉成性的秀吉不知哪來的反抗勇氣,只因他堅信自己提出的戰術更好。

反抗的下場,往往是更嚴重的懲罰。秀吉的失言將為他惹來麻煩!

「對不起,光秀大人!小的口無遮攔,請原諒!」

秀吉低下頭,已經準備好挨一頓罵,甚至軍扇一把拍在腦袋上。
奇怪的是,光秀沒說也沒動,他只是靜靜地看著天王山頂的烽火台,那是上杉家警報的最前哨。烽火台一路往西南延伸到石山城。

據說上杉在攝津有兩萬以上的兵力,但足利只有八千。

閉著眼睛就能打贏的仗無法帶來光榮。
一千三百年前的諸葛亮「明知其不可為而為之」,如今追求光榮的日本武士也有類似的宿命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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帖子 maltz » 2013-03-03, 13:46

1114.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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妙心寺

妙心寺,禪宗臨濟宗的大本山(總部),座落在繁華京都西北一片寧靜的角落。

這是本多正信第一次踏進妙心寺。
這裡很不一樣。他聽不見一向宗那樣萬佛朝宗、震耳欲聾式的頌經聲,聞不到刺鼻摧淚的薰香,也沒看見信貴山城那種宏偉尊貴的塔樓。
妙心寺只不過是四十幾間鬆散院落的組合,巷道間來往的不只僧人,還有農民、工匠、商販,還有武士。
明晚,幕府將軍足利義輝將在這裡舉辦一場大名夏至茶會。

午時開始,閒雜人等就不能進來了。足利家的一千兵士將封鎖妙心寺大小二十七處出口,負責將軍與貴客的安全。
清幽禪靜的妙心寺,將暫時成為一座戒備森嚴的足利軍要塞。
理論上是這樣。

「正信。」
「大人。」
「這一次的任務重要性非比尋常,只有一次機會,不能掉以輕心。」
「是。」
「鐵砲隊準備如何?」
「已經布置妥當。在下還有些問題……」
「你的問題很多嘛。這樣也好,代表你在思考。客人快到了,時間不多,快問。」
「是。這些足利軍,他們……真能對將軍下手?」
「放心,這些都是細川的親兵,沒有一個認得將軍。」
「是。」

本多正信沒見過細川藤孝,只從松永久秀口中知道,他是一個可以相信的人。
更精確地說,細川藤孝是松永久秀可以相信的人。對將軍足利義輝就或許不適用了。

「在下還有一個問題。」
「問吧。」
「明晚之後……接下來怎麼辦?」
「接下來?」

松永久秀驚訝的表情讓正信更加不放心。
打從一開始,正信就懷疑這次的行動。但身為家臣,他沒有立場反對松永久秀的意思。

「接下來就奪取天下吧?哈哈哈哈。」松永久秀說得像開玩笑似的。
「是……」
「正信,我知道你在想什麼。你在想,松永久秀是天下野心最大的人,對不對?」

一個強烈的念頭閃過正信腦中。
其實自己是怎麼想的一點也不重要。如果自己此刻表現出任何遲疑,他就是承認了。他將被松永久秀懷疑,後果不堪設想。

「不不……當然不是……在下是想……」

正信必須迅速編造一個想法。他在心裡告訴自己,他辦得到,他辦得到。

「在下是想,足利將軍與上杉謙信一死,天下必定大亂。在下想與大人盡早制定進一步的計畫,確保勝利。」
「讓服部大人的全軍盡快從越前回來,與上杉在攝津痛快打一仗吧。」
「上杉仍有兩萬精兵近在攝津,還能靠水軍集結更多兵力。大人有什麼取勝的謀略呢?」
「嗯……」

松永久秀放下了羽扇。

正信耐心等待主公思考,順便打量四周的環境。
他們正坐在妙心寺佛殿昏暗的一角,這裡就是明日將軍舉辦茶會的地點。

佛殿裡粗大的柱子上沒有雕龍畫鳳,漆黑一片的屋頂也沒有佛經故事的彩繪。
禪宗講究的是樸素。與其說是宗教,倒不如說是一種人生觀。

「唉。」

松永久秀的結論竟只是長嘆一口氣。

「明晚的行動能不能成功都沒有把握,真的走到那一步再想吧。」
「是。」

兩年來,本多正信見過松永久秀的鮮為人知的另一面。
信貴山城兩次失竊,久秀暴跳如雷。失去理智,是對擅長冷靜判斷的智將的諷刺。
而對明晚之後的不確定,也是對智將深謀遠慮能力的質疑。

松永久秀真的是正信認識的松永久秀嗎?
他真有能力奪取天下嗎?

即使是松永久秀,也只是一個人吧。

「正信,你和我都擅長謀略,我們心裡想的事情都差不多。但你和我不一樣。」
「喔。」
「你還年輕,還有大半輩子時間計畫,幹一番轟轟烈烈的大事。我還有幾天可活?我只能活一天算一天,幹一件大事算一件。」
「大人說的是。」
「你看,偷了我『古天明蜘蛛釜』的人,不管是不是上杉謙信指使的,不也是想幹大事的人嗎?」
「是。」

大事,在許多人眼中,是匡扶社稷、為天下帶來繁榮盛世這樣的功業。
但是在不受世俗的眼光牽絆的松永久秀眼中,「大事」不過是一件能讓所有人記得的事。
松永久秀也並不是唯一不被世俗眼光綑綁的人。
本多正信不也希望幹出一番比上杉謙信還了不起的事業來嗎?

「哼哼,偷取幾千萬貫的財寶的竊盜,世人叫他大俠;偷了整個西日本的上杉謙信,世人叫他英雄;松永久秀幹了什麼壞事,才配得上『梟雄』的稱號呢?不是很奇怪的事嗎?」

「大人,俗人的眼光短淺,不必在乎。」
「一切都是宣傳。在市場裡撒金幣,在窮人區派米,這種技倆我還不清楚嗎?只是懶得這麼做而已。」
「嗯……」
「明晚以後,世人或許會說,松永久秀是因為『古天明蜘蛛釜』被盜,受不了打擊,喪心病狂了,因此發動兵變,殺死足利將軍與上杉謙信,這不也挺有趣嗎?哈哈哈哈……」

空曠的佛殿裡迴盪著松永久秀幾近狂妄,又帶著些許無奈的笑聲。
自古以來,驕兵必敗。正信心中閃過一絲不安,他連忙環顧四周,確認佛殿裡沒有別人聽見他們的對話。
幸好,離他們最近的只是遠處院子裡掃地的僧人。

「大人,還是小心點的好。將軍身邊的護衛一個個武藝高強,還有塚原、上泉兩位劍聖。」
「好,那麼正信說說,我們還有什麼能做的?」
「目標可能集中所有力量,選定一處突圍。」
「哼,這我早就想到了。正信如果是足利義輝,會往哪裡跑?」
「居城二條城。」
「當然了。如果妙心寺攔不住他,就讓他逃到陷阱裡去吧。」
「原來大人早有準備。還有,上杉的忍者無孔不入,會不會搗亂?」
「不必擔心。他們全給引到越前國去了。」
「原來如此。那麼在下還有最後一件事……」
「說吧。」
「上杉謙信在石山城的軍隊,有沒有可能連夜趕到這裡?」
「哈哈,這我也想到了。足利軍的八千主力明晚並不在妙心寺。」
「在哪裡?」
「把守天王山關口。」
「原來如此。但細川大人將無法親自指揮……」
「放心,帶兵的是細川的心腹,也是信得過的將領。」
「如果兩萬以上的上杉軍全力進攻,八千兵力會不會……」
「那也無所謂,只要撐過一晚就行了,撐不住就退回勝龍寺城吧。再說上杉進攻足利,不是坐實了造反的罪名嗎?哈哈哈。」
「是……」

有句古話說:一將功成萬骨枯。
就算不是世俗眼光的成功,犧牲一些人也在所難免吧。犧牲的人愈多,名氣也就愈大呢。

「正信,為了明晚,我們準備了兩年。如果明晚足利義輝與上杉謙信不死,那就是天意。」
「希望天意在我們這一邊。」
「只要每個人盡到責任,其餘就不必管了。花了大錢的鐵砲隊,可不能浪費。」
「是。」
「哈哈。上杉謙信為了賺幾個臭錢,連鐵砲都敢賣給你。這是他咎由自取,怪不得人。愚蠢與短視的人沒有生存權力。」
「嗯。」
「準備好天地翻覆了嗎?」
「一切聽大人差遣!」

正信回想起在堺港鍛造坊買鐵砲的那天,一個叫山吉的上杉家臣本來不想賣他,但自己以前的上司鈴木重秀說:「本多正信這個人信得過,沒問題」,這筆交易才談成的。

也許正信就像細川藤孝和他的心腹一樣,只對某些人來說信得過。
其他人信了他,也只有自認倒楣。

但這就是本多正信希望幹的大事嗎?這條梟雄之路即使走到盡頭,也不過是松永久秀的翻版。
兩年來,正信第一次覺得在松永久秀身上已經找不到自己想學的事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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89-10

帖子 maltz » 2013-03-03, 22:25

在妙心寺住了兩年,石川五右衛門早已熟悉內外環境。
當得知松永久秀已經來到妙心寺,他決定藉此機會,將「古天明蜘蛛釜」還給他。
在收藏家眼裡,這一件茶具價值五千貫。但是在凡人眼中,它只是個煮味噌湯的鐵鍋。
在飢餓的人眼中,它還不如五文錢一大碗的味噌湯。

「鐵砲隊準備如何?」
「已經布置妥當。在下還有些問題……」

憑藉著昔日忍術的訓練,五右衛門輕鬆靠爬上佛殿的粗柱,隱身於昏暗的屋樑角落。
他手邊是裝著「古天明蜘蛛釜」的布包。只等松永久秀一個不注意,五右衛門就把這茶具留在久秀身邊。
至於松永久秀會不會給嚇得神經衰弱,那是五右衛門想不到的。

「正信,我知道你在想什麼。你在想,松永久秀是天下野心最大的人,對不對?」
「不不……當然不是……足利將軍與上杉謙信一死,天下必定大亂。在下想與大人盡早制定進一步的計畫,確保勝利。」

五右衛門無心刺探情報,忍者那種是非混淆不清的日子早已離他遠去。
他早打定主意,不再插手武士間的爭鬥。
足利將軍、上杉謙信是生是死,天下亂不亂,不是五右衛門想改變的事。
他只想做好自己的本份,做他覺得是對的事,一直做下去。

五右衛門輕拍著「古天明蜘蛛釜」,隱隱聞到一股茶香。
今天,對的事就是把這寶物還給松永久秀。

「你看,偷了我『古天明蜘蛛釜』的人,不管是不是上杉謙信指使的,不也是想幹大事的人嗎?」
「是。」
「哼哼,偷取幾千萬貫的財寶的竊盜,世人叫他大俠……」
「大人,俗人的眼光短淺,不必在乎。」
「一切都是宣傳。在市場裡撒金幣,在窮人區派米,這種技倆我還不清楚嗎?」

五右衛門不免覺得委屈。
他從沒想過做大事、出大名,也不想做大官,甚至不願意偷大錢。任何有關「大」的事情他都沒興趣。

「明晚以後,世人或許會說,松永久秀是因為『古天明蜘蛛釜』被盜,受不了打擊,喪心病狂了,因此發動兵變,殺死足利將軍與上杉謙信,這不也挺有趣嗎?哈哈哈哈……」

松永久秀的笑聲真難聽。
如果把「古天明蜘蛛釜」還給松永久秀,以上的猜想也不會實現了吧。

「我們還有什麼能做的?」
「目標可能集中所有力量,選定一處突圍。」
「哼,這我早就想到了。正信如果是足利義輝,會往哪裡跑?」
「居城二條城。」
「當然了。如果妙心寺攔不住他,就讓他逃到陷阱裡去吧。」

看樣子足利義輝若不死在妙心寺,就要給害死在二條城了。
五右衛門以前見過義輝。他是個努力做事的將軍。就這樣死了似乎很可惜。

「還有,上杉的忍者無孔不入,會不會搗亂?」
「不必擔心。他們全給引到越前國去了。」

一聽見「忍者」,五右衛門精神一振。
上杉的忍者為什麼給引到越前國去了呢?

「上杉謙信在石山城的軍隊,有沒有可能連夜趕到這裡?」
「哈哈,這我也想到了。足利軍的八千主力明晚並不在妙心寺。」
「在哪裡?」
「把守天王山關口。」

什麼叫把守天王山關口?為什麼上杉謙信的軍隊會趕來妙心寺?
對了,來救人。

這樣看來,松永久秀是想發動一次兵變,所以他必須引開消息靈通的上杉忍者,又擋住上杉的軍隊。

「如果明晚足利義輝與上杉謙信不死,那就是天意。」
「希望天意在我們這一邊。」

如果上杉謙信與足利將軍不死,死的大概是松永久秀。
五右衛門的母親曾經告訴他:「人的生死都是天意,不必強求。」也因此他從來不怕死。

「這是他咎由自取,怪不得人。愚蠢與短視的人沒有生存權力。」
「嗯。」
「準備好天地翻覆了嗎?」
「一切聽大人差遣!」
「好。我們先在妙心寺內四處走走,熟悉環境。今夜南總門就交給你了。」
「是。」

松永久秀與家臣走出佛殿了。
很不幸,五右衛門白等了這一陣子,但他不生氣。
為了任務,他動不動就要在陰暗的角落裡躲上大半天。這根本不算什麼。

或許等今夜松永久秀睡著,再把茶釜放在他身邊好了。
至於松永久秀會不會給嚇得魂飛魄散,那已經不是五右衛門關心的範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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89-11

帖子 maltz » 2013-03-05, 12:16

:on_flute: 背景音樂:89-11 - 89-12 (來源:Mozart Requiem - Sanctus)

「誰說信仰一定要深奧呢?豐守,你的善惡標準是什麼?」
:on_yell: 「啊啊啊……呃,一切聽謙信主公決定!」
「如果謙信主公做了一件事,你明知是錯的,你怎麼辦?」
「謙信主公做的事就是對的事!」
「假設一下嘛。如果他做了一件事,你明知是錯的,怎麼辦?」
「身為家臣,當然挺身而出,勸諫主公。」
「主公不聽怎麼辦?」
「再三苦諫!」
「再不聽呢?」
「……從容死諫,是武士的榮譽!」 :on_tears:
「呵呵。豐守是個好家臣。」

「那……宗謙大師心中的善惡標準是什麼?」
「嗯,應要說標準的話,那麼沒有。沒有善惡標準。」
「什麼?原來高僧都是是非不分的嗎?」 :on_stress:
「呵呵。關鍵在『標準』二字。有善惡,但沒有『標準』。」
「真深奧……」
「舉個當下的例子。如果能幫助謙信大人,完成謙信大人做不到的事,很明顯,是善。」
「那麼,謙信主公還沒寫好在京都茶會上發表的詩歌,看來今晚是沒那個心情了。這也可以請大師代勞嗎?」
「啊…… 已經說出口的話就收不回來了,不是嗎?交給我吧。什麼題目?」
「與幕府和武士有關最好了。」
「可以。其實自己剛才的意思是,維持和平,也不一定只能靠武士的力量,或者把『武士的力量』這五字縮一縮,不只靠『武力』。」
「武士不靠武力,靠什麼?」
「有句俗話:『種瓜得瓜,種豆得豆』,種下武力的因,或許只會導致更多武力的果,引起更多爭端吧。」
「也有道理……那麼能不能大師開示一下,開鐵砲鍛造坊,造的是什麼因果呢?」
「製造、散播殺人兵器……嘖嘖嘖,只怕一生吃齋也不足以化解這惡業啊。」
「……」 :on_exhausted:

※※※※

天王山關口

無風的午後,薄雲覆蓋著悶溼的大地,萬物都在這天地的蒸籠裡悶著,直到熟透。
即使騎在馬上,山吉豐守也要不時抹去額頭上的汗珠。

豐守向來以朝氣與威嚴形容上杉謙信的面容,但今日不同。
正如這一片灰茫茫的悶溼,謙信的神情沉靜灰暗。
如果這張臉一直持續到明日的茶會,似乎就是不給將軍面子呢……

「主公,前面就是上杉、足利兩家交界了。」
「嗯。」
「沒有軒轅忍者暗中護衛,一路請小心。」
「忍者……」

謙信欲言又止。

「豐守要細心照顧主公,知道嗎?」
「一切都打點好了!」
「真的?」
「是。連主公在茶會發表的詩歌也準備了!」
「豐守這麼行?」
「啊,誤會,是宗謙大師準備的。」
「在下獻醜了。」
「關東管領大人公開發表的作品不是他自己的嗎?傳出去了可是天大的醜聞啊。」
「主公……沒有創作的時間嘛。」
「……」
「謙信大人,請別想太多。茶會是放鬆心情的地方,來日方長。」
「宗謙,請回答我一個問題,可以嗎?」
「當然。」

「詩歌找人代筆,是善,還是惡?」

突然丟出這麼尖銳的問題,豐守捏了一把冷汗。身為牽線人的豐守也必須負責。
或許馬上認錯道歉,便可以稍微化解主公心中之怒吧?

「真對不起!是小的不好!」
「不,不是豐守的錯。」

突然有什麼東西放在自己肩頭。豐守一看,竟然是宗謙師父的手。
宗謙師父面帶自信的微笑,看來她沒有道歉的意思。

「謙信,宗謙與豐守是一片好意……」
「不。謙信大人的問題很好。分辨善惡是做人的根本。這麼說吧,如果不能體諒家督內心的艱苦,而任由家督在將軍面前語塞出醜,毫無疑問的,這是惡。而使用他人的作品以為己出,毫無疑問的,也是惡。」
「……」

豐守不得不佩服益翁宗謙的智慧。
但這樣一來,益翁宗謙不就白忙了嗎? :on_exhausted:

「謙信,宗謙師父的作品肯定有內涵,就當作備用的吧。」
「軍師,也請妳回答以下的問題。以忍者偷取情報,是善是惡?以影武者代替衝鋒陷陣,獲得不屬於自己的勇名,是善是惡?」

這麼刻薄地責難家臣,謙信主公是怎麼了?豐守嚇得發抖,雙眼直盯著自己月毛馬背上淡黃色的鬃毛。
一根毛、兩根毛、三根毛……

「獲得原本不能取得的情報,獲得原本不能取得的名聲,這都是惡,沒話說。但謙信,探聽情報這事自古是兵家的常態。《孫子兵法》說:『知彼知己,百戰不殆』;『不知彼而知己,一勝一負』。為了製造優勢,為了保護上杉家將士的性命,探聽情報是善。為了在戰場上保護家督的性命,家臣穿著一樣的裝扮上戰場,心中有了代替主公犧牲的覺悟,也是善。而身為戰士,在戰場上毫不保留,奮勇爭先殺敵,更是善。不是嗎?」
「……」

上杉謙信眉頭深鎖。
他從小堅信的是非道德,佛法裡「諸惡莫作」的簡單原則,早已包藏不住這複雜難解的世界。

「宗謙昨晚不是說,世上本沒有善惡嗎?為什麼這下子又有善惡了呢?」
「謙信大人。善惡是人心賦與的價值,人人心中的善惡皆不同,甚至互相違背。家臣心中的善,不見得是家督心中的善。」
「說這麼多,我到底該怎麼做?」

謙信的聲音因激動而顫抖。
豐守知道謙信主公從不是一個「唯家臣命是從」的家督。但也正因如此,謙信必須花費更多精力做出自己的決定。
這樣下去久了,也會累倒吧。

「謙信大人,請聽在下一言。」
「……」
「佛經說:『諸法皆幻』。如果強硬要在幻象中找出現實,那麼這個現實將有如豔陽,直視片刻,眼界內將漆黑一片,再也容不下其他的事物。謙信大人追求真理,寧願被現實的強光刺得雙眼流血,也不願沉醉於幻想中,有這樣的決心是好事。但請記得,任何一件事,都要站在各個當事人的角度看,明白每個人心中的善惡立場。」

謙信沉思許久,微微點頭。

「光說無益。懇請謙信大人放鬆心情,參加京都茶會。在下與林泉寺的師弟們就此道別,前往加賀御山御坊。」
「好。」
「感謝宗謙大師所做的一切。」
「真正該做的還沒開始呢。如果能與本願寺探索出和平的法門,才是無上的功德。」
「宗謙大師一路平安。」
「保重。」

山吉豐守目送著益翁宗謙一行人走遠。
同時他努力思索著宗謙昨晚的話。種瓜得瓜,種豆得豆,使用武力,是不是也換來武力呢?
豐守開了鐵砲鍛造坊,做了這樣造孽的事,他該怎麼積善業,才不會慘死在鐵砲子彈下呢? :on_scared:

「那麼我也回去了。豐守,好好保護主公。」
「是!」
「啊,等等。謙信,以防萬一,請允許石山城的兩萬上杉軍暫時移駐到芥川山城,就近有個照應。」
「軍師別擔心這麼多了。服部保長的軍隊在北陸。」
「不不,這事愈想愈覺得奇怪。」
「怎麼了?」
「為什麼服部保長在這個時候正好不在,而我們的忍者都去了敦賀,不能在京都保護謙信的安全?為什麼茶會的主辦人、足利家臣細川藤孝在天王山關口後面不遠築起了勝龍寺城??這京都不就像一個口袋,而謙信與豐守正往裡面走去?」

「軍師說得真嚇人……」 :on_cold:
「只是猜想。沒事最好。」
「如果移駐芥川山城能讓軍師放心的話,請下令吧。」
「對了,還請求謙信下一個口喻,請立花大人、島津大人隨軍行動。」
「會不會麻煩了點?」
「自己不擅長指揮戰陣,兩萬部隊遠超過自己的極限,再說軍團兵符在謙信身上,自己也無法下達作戰命令。有立花、島津兩位在,心裡踏實得多。」
「軍師想得周到。就這麼辦吧。」
「那麼這一次真的回去了。」
「嗯。」
「軍師,三日後再見。」

宇佐美乃美點頭行禮,正要勒馬回身……

「等等,乃美。」
「嗯?」
「剛才失禮了,真對不起。謝謝妳的努力,謝謝妳們所有人的努力。」
「不,謝謝謙信。」
「為什麼謝我?」
「家父說過一句話:『權位愈高,愈難追求道德的完美。』感謝謙信為我們家臣承擔這麼多痛苦。我們無法分擔這份痛苦,只能在心裡支持你。」

乃美微微一笑,手起輕鞭,長髮飄揚而去。
是的,身為家臣,就是要支持家督。豐守正要跟著表白輸誠,卻瞧見謙信眼角的淚光。

弄得他自己都感動起來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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