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軍神道》長篇歷史架空小說<第七部 上杉謙信> (連載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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86-48

帖子 maltz » 2013-01-31, 04:37

山吉豐守圓滿地完成了上杉輝虎戰前指派的任務,他已將石川原戰場上雜賀眾鐵砲傭兵的表現一五一十的回報。
輝虎安靜地聽完,臉上沒有興奮,也沒有難過。
豐守必須再加把勁。

「輝虎爺,鐵砲是不可阻擋的趨勢。」 :on_cong:
「但在加賀這一仗,鐵砲只是裝飾,弓箭還是主力吧。」
「輝虎爺恕小的無禮。石川原之戰我們只有兩百人的鐵砲隊,卻有兩千人的弓隊。」
「沒關係,豐守說得對。」
「弓隊是持續長久的壓制,而鐵砲是瞬間爆發的殺傷。鐵砲齊射無視任何厚甲精兵的防禦,確實狙擊主將。再強大的弓隊也做不到這點!」
「……嗯。」

上杉輝虎輕輕嘆了口氣。

「就像長柄槍陣,史上任何新武器、新戰術問世,總能引領一股風潮。如果上杉率先使用鐵砲,其他各地的大名也會跟進。我們要考慮到影響……」
「輝虎爺,即使上杉不用鐵砲,別家也會用。這樣我們就屈於下風。這股鐵砲風潮已經由雜賀眾領導,而他們只不過是拿錢辦事,誰出錢就跟誰,很危險的……」

輝虎沒接話,只是將青竹棒比向自己心口。

「將士上戰場,躲在厚鐵板裡面,遠遠站著拿鐵砲對射。這就是我們希望的未來嗎?這樣還有武士的榮譽嗎?」
「看著敵人哀求的眼神,把他的頭砍下來就是值得尊重的傳統嗎?」

石川原之戰讓豐守見識到白刃近戰的血腥與殘忍。也許是幻覺,也許是他沒清洗乾淨,豐守似乎老聞到那股腥羶的死亡氣味。

「都是殺人,沒有分別。」
「輝虎爺,如果能遠遠地就打敗敵人,不就可以避免我軍許多傷亡了嗎?再說有了鐵砲的嚇阻作用,傷亡最慘重的白刃戰也會減少了吧?」

輝虎的眼神有異,若有所思。
山吉豐守雖然只是個剛打完初陣的孩子,但也從小耳濡目染「越後流」,一切以降低損傷為優先的涵義。

「豐守,辛苦了。多放你一個月假,但請你完成一個任務,行嗎?」
「是!請輝虎爺儘管吩咐!」
「請從你母親掌管的財政庫那裡提取一萬七千六百貫,向宇佐美軍師調用石川城水軍一百人,護送到紀伊雜賀城,並和鈴木他們商談合作自主鍛造鐵砲的可能性。可以嗎?」
「是!」

豐守興奮得幾乎跳起來!他又往重臣之路邁進了一大步! :on_lanlanlu:
但他似乎沒聽明白一個數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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86-49

帖子 maltz » 2013-01-31, 04:38

「一千七百六十貫?」
「一萬七千六百貫。」
:on_waley: 「為……為什麼這麼多?兩百人不都死了快一半……」
「豐守,我們的承諾是出兵前給的。即使一個人都沒回來,上杉都要把這筆錢送到雜賀城。」
「……是!小的這就去辦!」

上杉給朝廷、幕府進貢一次也只兩千貫,天下最名貴的茶具也不過五千貫,一萬七千六百貫是豐守自己一輩子也賺不到的錢。
怎麼就這樣給鈴木重秀他們整碗端去了?

但這是上杉輝虎親自交待的命令,他必須確實執行。
從中揩油這種事是他想也不敢想的。

「喔,對了,軍師告訴我你那家臣的事了。」
「輝虎爺,是小的用人不仔細,差點給上杉軍帶來極大的麻煩。實在抱歉!」豐守慌忙磕頭。
「別這麼說。其實到頭來,他也沒帶來什麼麻煩。」
「幸好軍師即時發現!」
「嗯……」

其實是因為松永久秀放走出雲阿國,上杉才臨時決定攻擊石川原上的武田軍。
但上杉輝虎答應了保密。為了避開耳目是非,阿國的歌舞劇團將暫且回到九州巡迴演出,她曾經為上杉軒轅忍者做內應的事將再也沒人提起。

「被背叛的感覺總是不好受的吧……」
「是……其實石川五右衛門是個老實人,是值得信任的好人。只是很不幸他剛好是敵人……」
「嗯。敵人啊……」

上杉輝虎以竹棒撐地起身,走向石山城窗邊。這扇窗正對著京都的方向,但視線剛好給中間的天王山擋著。
天王山並不高,但就像護法天王一樣,守護著京都盆地的西南入口。

「我小時候在林泉寺,聽過天室光育老師父說過一句話。他說:『戰爭是什麼樣的事呢?讓老實人與老實人成為敵人,在戰場上自相殘殺而凋零,從戰爭中得益往往的卻是不老實的人。』敵人並不可恨。值得尊敬的敵人很多。」
「輝虎爺說的好。武田晴信派出內應,欺騙了我們的信任,他不值得尊敬!他活該!」

豐守這話一說完就後悔了。
他聽說過武田晴信那裡也有上杉的內應。想必上杉輝虎也知道吧。

「什麼是活該呢?石川原上陣亡的兩萬多人,裡面也有三千多個上杉將士。他們難道都犯了死罪。都活該嗎?服部那些為了保全性命而過早臨陣脫逃,造成全軍潰敗的高級武士,難道比留在戰場上戰到最後一刻的人更該活嗎?」
「呃……」

豐守羞愧得低下頭。
上杉輝虎為什麼致力和平,上杉軍為什麼堅持壓低損傷?或許只有一個很簡單的理由:讓成千上萬該活的人活下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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86-50

帖子 maltz » 2013-01-31, 04:39

「啊呀,可惜,可惜。」

鈴木重秀看著本多正信遠去的背影。銀子與地位也買不回他的心。

「緣盡了,不能強求。」
「哎,鄉下人在那放什麼佛法大屁?他要的東西我們這裡沒有,和緣份有個鳥關係?」

才來雜賀幾天,山吉豐守就常聽人說「鈴木重秀是天才」,「鈴木重秀是雜賀的希望」,甚至把他和下間賴廉坊主相比。
也難怪他說話這麼目中無人了。

「喂,好歹我也是給你們發薪水來的,尊重點好嗎?」 :on_furious:
「怎麼,不高興來決鬥嘛。」
「……我也是盡忠職守的武士啊!你那一萬七千六百貫我一文也沒放進自己口袋!為什麼不尊重我?」

鈴木重秀本想再好好頂回去,但話到口邊又忍住了。
即使重秀不喜歡武士的拘束做作、縟禮繁文,盡忠職守倒也不是壞事。他也喜歡這樣的人。

「山吉,你回去告訴上杉輝虎,他的言行我們看在眼裡,這一次合作愉快,以後還有機會。但紀伊好歹名義上是服部家的地盤,雜賀眾不可能公開與上杉合作。事實上,你們這筆錢當中還有一千貫我們要交給服部,換來和平。」
「什麼?你把我們的錢給他?」
「昨天是你們的錢,今天是我們的錢。我們的錢怎麼用,是我們的事。總之不能和上杉軍事合作是事實。」
「……不是談軍事合作,是談合作開量產鐵砲的鍛造坊。」
「那也說不過去。上杉輝虎如果實在喜歡我們,請立刻對服部宣戰,把紀伊國佔了,要怎麼合作都好說。」
「從來沒說過要來紀伊開鍛造坊啊?」
「啊?那要去哪裡?你們有懂鐵砲的工匠嗎?」
「再請就有了。我手上已經有一份堺港優秀工匠的名單!」
「在堺港?那你是來競爭的嘛!」
「不是競爭,是合作。」
「你們量產鐵砲,以後就沒有人雇用雜賀眾了。這不是競爭是什麼?」
「省下我們幾年研發的工夫,量產鐵砲,上杉也是用錢買的,利潤算你們一份,當然是誠心合作。」

鈴木重秀狠狠地搖頭。
那不就從威武軍人變成退伍商人了?刺激的人生也要劃下句點……

「你難道想做一輩子傭兵嗎?你看,剛剛那個人,打完仗頭也不回就走了。」
「我尊重他的自由,但我也有我的自由。我才不屑叫你們大人這大人那的。」
「世界上又不只有傭兵和武士兩種職業。」

重秀突然無話可說。
不做傭兵、不做武士、不做商人,他這個雜賀人口中的「天才」、「希望」下大半輩子該做什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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87-01

帖子 maltz » 2013-01-31, 05:37

1096.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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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八十七章 為天地立信

:on_flute: 背景音樂:87-01 - 87-02 (來源:信長的野望 X: 蒼天錄)

武田晴信這一生經歷過許多次成功、許多次失敗。
但從來沒有這一次敗得這麼徹底、這麼沮喪。

北陸只剩一千人回到越後。
但士兵只是一個數字,靠未來的稅收還可以再招募、再訓練。
千軍一得,一將難求。他的軍師山本勘助,赤備隊的統領甘利虎泰,和他倚重的弟弟武田信繁,都是武田家的支柱。
他們的死,雖不至於令武田家即刻傾倒毀滅,卻也註定他們於戰國的狂風驟雨中飄搖的命運。

「父親大人,山本軍師戰死,對不起您!」武田義信掙扎起身,朝晴信晴信跪拜。

父子二人的臉色皆因失血而蒼白,因失望而了無生氣。

義信哪裡只須為山本的死道歉?
石川原一戰的失敗,起因於繼承人武田義信的冒失出擊,步入敵軍陷阱,牽動附近諸將前往救援而中伏,武田損失三成兵力。
從這時起,武田軍已落於必敗的下風。晴信盡力以多變的戰術挽救,一度燃起全身而退的希望,卻依然功虧一簣。

義信人是救到了。他命大,箭傷沒有穿破內臟。

「太郎安心養傷。過去的事是教訓,學到了教訓就好。不要再多想。」

晴信對家臣一貫體諒。
如果日後義信還有機會繼承武田家,這次的失敗也將使他更加穩重吧。

晴信也沒有責怪飯富虎昌與死去的山本勘助擅自出兵。他們只是在濃霧中各自做出最佳的判斷。
除了義信,如果還有誰犯錯,那就是晴信自己。
他為什麼讓個性衝動的義信排在陣形的最前方?前鋒需要的不正是這樣的人嗎?

「可惡的服部,早知道他們不能相信。」義信恨得握緊雙拳。
「……算了,他們已為此付出代價。」

除了暗自責怪繼承人的輕率,武田家臣和義信一樣,普遍把加賀之戰慘敗的責任算在坐山觀虎鬥的服部軍頭上。
但晴信早明白一個道理:亂世中,靠別人不如靠自己。

「父親大人,也請您多休養。您的傷不礙事嗎?」
「嗯。別擔心。」晴信隨便揮了揮手,雙眼凝視遠方。

晴信的肩傷與腿傷並不致命。
他本應戰死殺場,但敵人卻告訴他,上杉輝虎要留下他一條命。

肉體的疤痕只有更衣時自己看得見,心靈的疤痕卻時時浮現眼前。
被赦免,代表自己有罪;被放走,代表敵人無法超越。

本願寺軍襲捲北陸,已經在越中國集結萬人以上的重兵,只要他們大舉進攻越後,武田家將應聲滅亡。
在這危急存亡之秋,武田晴信已經沒有悔恨過去的權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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87-02

帖子 maltz » 2013-01-31, 11:08

武田晴信平時總在清晨招開家臣會議。
但今日狂風驟雨,雷電交加,晴信以天候不良的理由延後了會議。

即使晴信想自己靜一靜,緊急軍情仍然傳進耳中。

「主公。本願寺下間賴廉的部隊已經開到達『親不知』斷崖,為數在一萬五千以上。」

真田幸隆的襪子在榻榻米上留下兩道無色的水印。

「那又如何呢?」
「主公,『親不知』斷崖離春日山城只有兩日的路程。」
「這風浪,他們過不來的。」

武田晴信盤坐不動,緊閉雙眼。

四百年前,落難大官平賴盛的兒子自京都前往越後,在越中與越後之間的斷崖被突如其來的凶猛大浪捲走。
這座斷崖因此得名「親不知」。

「主公,風浪只是一兩日之間的事。春日山城一帶現有的兵力可能不足以應付。如果決定作戰,請盡速令家臣派兵支援。」
「哪來的軍糧?哪來的軍費?」
「沒軍糧軍費也必須想辦法,主公。直江津的商人或許願意出借,等秋收再加利息歸還。」
「直江津的商人都是幫上杉的吧。」
「如果不戰,或許也只有那一條路走。」

武田晴信就像懶得做家事的孩子一樣推拖。真田幸隆指的「那一條路」立刻令他失去耐心,皺起眉頭。

「不提這個可以嗎?」
「主公……」

春日山城屋瓦上的雨滴綿綿不絕,上杉輝虎曾經就坐在這裡。
他就像一片揮之不去的幽靈,緊咬著武田晴信不放。

「主公,請振作起來。」
「一萬多人出征,一千多人回來,臣民已經對武田的戰力失去信心,打不贏的。」
「如果連主公對自己也失去信心,那的確是沒有希望了。」
「光我對自己有信心又有什麼用呢?」

武田晴信拾起那把破損的軍配鐵扇,最大的缺口竟有一寸深,那是名刀「景光」在石川原戰場留下的刀痕。
他還是一樣的武田晴信,失敗的經驗只會令他更加老練小心。
但失敗的事實卻使他的威信跌到谷底。

「主公知道在下為什麼忠於武田家嗎?」
「為什麼?」
「因為武田家與其他勢力不同。」
「哪裡不同?其他人難道不為了在亂世生存而擴張侵略嗎?」
「主公說得沒錯。武田在這一點上並無不同。即使是標榜和平的上杉輝虎,也是靠著十年來迅速的侵略擴張才有今日。武田家的不同在於主公。主公是一個採納家臣建議的好家督。據說,上杉輝虎無論什麼事都是他一個人說了算。主公則剛好相反。在下在武田家十多年,從沒見過主公一個人決定任何重大事情,都是與家臣共同商議的結果。」

為什麼武田晴信不像上杉輝虎專斷獨行呢?應該不是因為晴信對自己的能力沒信心。
但即使再有自信的人,也應該了解到每個人都有思考的盲點。

「或許是我運氣好,身邊有真田軍師和一群得力的家臣,補充自己的不足吧。」
「難道上杉輝虎就沒有得力的軍師與家臣嗎?」
「……」
「主公對家臣的尊重是在下效忠武田的主因。主公,請堅持與家臣一同商議大事的風格。我們永遠擁護您。」

一個尊重家臣的家督,必然贏得家臣的尊敬。
武田晴信低頭反思自己的領導風格,卻注意到真田幸隆腳邊的積水。風雨這麼大還專程跑來勸自己,使晴信心中一陣內疚。

「喔。感謝軍師提醒。很抱歉,剛才是我錯了。明日一早必定招開家臣會議。」
「主公沒有錯。我們都是有血有肉的人。」幸隆微微一笑。

如果軍師都是比家督更聰明、更有智慧的人,為什麼家督不是他們做?
的確,戰國時代「下剋上」的先驅北條早雲、齋藤道三都是軍師類的人物。
好在真田幸隆看來不像北條早雲、齋藤道三這樣有野心的人,他的要求並不多。

他只要武田晴信的尊重。

「看來光我一個心裡反對求和是沒用的,要詢問家臣的意見,再慎重決定。」
「主公,這不是求和。」
「表面上不是,但其實就是。不是嗎?」
「主公能這樣面對自己真不容易,一般人絕對辦不到。」
「別客氣了。軍師,您對向上杉求和這件事怎麼看?請不要有任何顧忌。」

真田幸隆頓了頓。
一陣狂風夾雜著水氣吹進天守,有些陰冷。

「主公剛剛不是說,侵略擴張是為了在亂世中生存嗎?」

晴信明白了幸隆的意思。
侵略是為了生存,求和不也是為了生存?
以一己之顏面而強迫家臣陪葬,只是凡夫俗子的作為吧。武田晴信做事不顧面子,幾乎快二十年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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87-03

帖子 maltz » 2013-01-31, 12:48

:on_flute: 背景音樂:87-03 - 87-06 (來源:NHK 大河劇 龍馬傳 by 佐藤直紀)

佛法有句話:人生如無根雲霧,流浪飄泊,幻生幻滅。
加賀石川原的雲霧散了又聚,石山本願寺的法主來了又走。
本願寺邊的淀川水後浪推前浪,見證了數十代的幕府將軍興亡。
新人換舊人的時候到了。林泉寺第六代住持天室光育老和尚即將以九十高齡宣布退隱。

「師父。」
「啊,虎千代。可以再這麼叫你嗎?」
「當然了。」
「來,讓師父看看。」

天室光育臥病在床,自知時日無多。
虎千代是個令他印象深刻的好孩子。他懷念當年那段春日山腳下的時光。

屋簷上五色布幔垂掛,石道上僧俗來往,卻無損石山林泉寺殿堂的莊嚴。
長大的虎千代恭敬地跪在老師父身邊,一股難以名狀的寧靜籠罩著他。

「虎千代放不下心的事一定很多,對吧?」
「對不起,做不到師父放得下的境界。」
「哎,人都快不行了,拿不起,自然得放下。你還年輕,什麼都拿得起,怎麼能什麼都放下?」
「師父……」
「不過別急。一步一腳印,前人走到哪,我們只管接下去走,走不動了,再傳給後人繼續走。佛法如此,治理天下也是如此。」

上杉輝虎思想遠比其他三十歲的人成熟。
他的輕狂與驕傲早早葬送在他十五歲那年殺死兄長的初陣中。經過這些年豐富的歷練,輝虎已經是日本最大勢力的主宰。
但同時輝虎也承受著天下最重的責任,他必須面臨古來君王共通的種種難題。

「弟子才識膚淺,不怕走得少。師父退隱以後,弟子只怕走錯一步,令日本陷入下一次內戰輪迴。」
「虎千代,師父早是個老糊塗,一早發生什麼事,下午就忘了,根本幫不了你。今後你有事可同宗謙商量。師父讀千卷書,宗謙讀萬卷書,還行萬里路。宗謙的見識比師父廣得多。」
「請師父放心,弟子必定盡心輔佐輝虎大人。」
「感謝宗謙師父。」
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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益翁宗謙 Yakuo Soken
越後人,歷史上於 1551 年接替退隱的天室光育和尚成為越後林泉寺第七世住持。非常聰明,曾在上杉謙信軍中留下有名的禪學問答。謙信對宗謙就像對天室光育一樣敬仰。謙信法號中的「謙」字就是來自益翁宗謙。
即將成為林泉寺第七代住持的正是足跡遍布西日本,名聞天下的傳奇僧侶林泉寺宗睦。
她將是日本曹洞宗第一位女住持,或許也是日本佛教第一位女住持。

新住持將不再以「林泉寺宗睦」行世。她依林泉寺歷代住持以二字經文命名的傳統,取名「益翁宗謙」。
之所以叫「宗謙」,是因為宗睦在長年的旅徒中深刻體會到自己的卑微渺小,也體會到謙恭退讓對和平的重要。
能恭則和,能謙則睦。與其宗「睦」,不如追本溯源,宗「謙」。

「喔,師父差點忘了。剛才虎千代說怕自己走錯方向,指的是什麼?」
「弟子希望為天下帶來永久和平,但深怕用錯了手段。近年,殺傷力強大的歐洲鐵砲傳入日本,上杉如果帶頭使用鐵砲,會不會給後世帶來更殘酷、更肆無忌憚的戰爭?」
「輝虎大人,鐵砲與帶來後世戰亂有什麼關係呢?」
「宗謙師父問得好。自己是這樣想的:如果上杉大量使用鐵砲,日本的戰爭形態將就此改觀。鐵砲威力強大,不需技巧訓練,便能於百步外輕易取人性命。這兵器一旦在日本量產普及,勢必流入民間,將有更多人死於非命。」
「明白了。如果人心的穩定跟不上武器的力量,將導致嚴重的後果。」
「宗謙說到了重點,虎千代。」

天室光育拖著虛弱的驅體緩緩起身,他的目光依然明亮有神。
正是這樣的眼神帶給輝虎無比的寧靜吧。

「虎千代,你知道唐人後來有個朝代叫宋嗎?」
「知道一點。」
「宋代有個儒學家,他說人生在世的任務,是『為天地立心,為生民立命,為往聖繼絕學,為萬世開太平。』輝虎現在做的事,正是為萬世開太平,是了不起的功業。」
「謝謝師父。但其實弟子心裡明白,眼前日本的和平就像朝霧一樣難以捉摸。即使弟子統一日本,和平也可能在弟子身後破滅,戰亂再臨天下。」
「哎。虎千代有這顧慮當然好。但身後的變數太多,也不必多慮。」
「是,那麼只看眼前的局勢。服部與武田兩家在加賀兵敗,近畿的和平可以維持一段時間,但當他們恢復元氣,或許將興起下一波戰事。上杉能做的,也只是一次一次出兵,換來一次一次的短暫和平。這樣下去沒有進展……」
「喔……輝虎大人的感覺在下能理解。這就像十幾年前的越後。長尾家能替神保擊退本願寺,能替村上擊退武田,能替上杉擊退北條,但也無力扭轉關東的紛亂局勢。不是嗎?」
「正是。弟子這條路走下去看不到出路。還請師父與宗謙師父指點!」

很不幸,身在亂世中,即使是上杉輝虎也看不到未來的希望。

當然,解決服部與武田的野心有個簡單的辦法。上杉可以立刻無視室町幕府,對服部宣戰,併吞近畿,挾持朝廷與足利將軍,以強大的軍事力逐步統一日本。
但輝虎的良心阻止他往這條路上走。
主動破壞和平的人沒有資格建立新的秩序,赤裸裸的侵略只會帶來仇恨;仇恨在人心中萌芽滋長,並在未來挑起更多戰禍與不幸。

「嗯,宋代儒學家說『為萬世開太平』,這是最後的目標。之前的三句是『為天地立心,為生民立命,為往聖繼絕學。』虎千代可以進一步了解天地之道,使百姓安居樂業,傳承往聖的哲理佛法。或許這樣一來,萬世自然會太平呢。」
「師父,請您多提點弟子一些行嗎?天地之道究竟是什麼?有什麼是弟子能做的?」
「呵呵,師父活了九十歲也沒弄明白天地之道。佛法不過是解釋天地之道的法門之一。佛法的對象是眾生的心,所以天地之道可說是『人心之道』吧。」
「人心之道……」

天地之大,不只有人。但人間的風風雨雨又改變得了天地的什麼呢?
聖賢口中的「天地之道」,或許說穿了只是「人心之道」而已。

「人心渴慕公義。古代聖人說:『陰陽之和,不長一類;甘露時雨,不私一物;萬民之主,不阿一人。』虎千代是百萬民之主,必須堅持公義。」
「是,弟子明白。」
「虎千代堅守公義,這是眾人皆知的事。嗯,這樣好像沒幫到虎千代。宗謙,妳怎麼說?」
「嗯,徒弟周遊各國,常在敵人領地內布施,弄明白了一件事。這天下沒有人覺得自己是惡人,惡人一定是敵人,不是自己。但即使不認為自己是惡人,他們也行得出一切的惡事。他們嘴裡喊著:敵人也這麼做!敵人比我們更壞!其實這些指控往往不是真的,只是出於他們對敵人的猜忌與懷疑。所以……亂世之中最缺乏的是信任吧。尤其是對敵人的信任。」
「信任敵人……」

上杉輝虎的直覺知道這不可能辦到。戰術的本質就是欺瞞、迷惑敵人。在戰場上不能信任敵人,如何在戰後信任敵人?

「很難做到吧。但在下希望輝虎大人帶頭找回戰國大名之間的信任,以此帶動民間的信任。以戰爭消除猜忌,是治標;以信任消除猜忌,是治本。」
「宗謙說得好,虎千代可以想想。」
「嗯…………」

上杉輝虎要怎麼讓敵對勢力相信自己?連他自己也不敢相信敵人。
甚至連中立的勢力他也不敢相信。去年他相信服部保長願意維持和平,簽了《近畿無事令》,結果服部有恃無恐,立刻進軍北陸了。

再說輝虎無論怎麼做,只會被其他人往壞的方面想。
扶持幕府是挾將軍以令大名,提倡和平阻止其他勢力擴張,上杉趁機發展更強大的軍力。
上杉輝虎做好事是偽君子,做壞事是露出真面目,不做事是暗中正進行著奪取天下的陰謀。

他要如何說服日本,他不是這樣的人?
他要如何先說服自己,他真的不是這樣的人?

「喔,在下聽說過一個漢代的一個故事。可以給輝虎大人參考。」
「請說。」
「唐代之前的漢代,輝虎大人一定知道吧。」
「知道一些,就是日本古國的時期吧。」
「是,據今已經有一千七百多年了。漢代剛成立不久,眾功臣等著封官的消息,有很多功臣等得不耐煩,怕皇帝賞得少了,人心惶惶。皇帝劉邦知道了,問軍師張良該怎麼辦。張良說:『陛下最恨誰,就先賞誰。』劉邦照著做,功臣們一看,喔,連皇帝最恨的人都輪到了,也就不再擔心封賞緩慢的事了。」
「呵呵。宗謙這故事有意思。虎千代,你最討厭誰?」
「弟子不討厭誰……」
「那麼全日本以為上杉輝虎、上杉家最討厭誰?」

上杉輝虎當然知道答案。
春日山城帶來的家臣們沒有一刻不想回到越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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87-04

帖子 maltz » 2013-02-01, 13:27

「嘖嘖嘖……」
立花道雪盯著棋盤,半天說不出一句話。即使對棋藝相當自負,半天內他已經連輸三盤了。

「不愧是軍師啊……」
「立花大人下棋奇正並用,強弱變幻,招式百出,是令人敬畏的對手。」
「咳,那還不是輸給軍師?」
「在下自七歲起與天天與家父對奕,只是熟能生巧而已。」
「原來《越後流軍學》也能運用在棋盤上啊!怪不得吃不到妳的子……唉。」
「呵呵呵。」

盤起長髮的乃美瞇起眼,笑得像七歲女孩第一次在棋盤上打敗父親一樣燦爛。
面對宇佐美乃美的「越後流」棋路,立花道雪這「雷神的化身」再也無法呼風喚雨,只能落得摸著光頭嘆息。

上杉輝虎不懂得下棋。
他七歲起住進林泉寺,唸經坐禪,聽住持天室光育講解天地之道、人心之道。

但輝虎喜歡看人下棋。他連看道雪與乃美下了三場。
棋盤好比戰場,往來廝殺,著重臨機應變的戰術,要求深謀遠慮的軍略。
不同的是,在棋盤上對奕的兩人一人一步,一步一子,戰場上卻往往是不對等的兩軍,而下決定愈快的一方便能走愈多步。

人生如戰場,每人生下來的背景不同,有人做事比別人快。
換個角度看,人生也如棋局,大家都是一天一天地過,有人活得比別人精彩。

「輝虎爺,別光顧著看棋,請來陪一下孩子們!」
「嗯……」

工作與家庭必須兼顧,上杉家的家督也有屬於自己的家。
輝虎無法抗拒妻子的招喚。十幾年了,他一聽見乃美笑,心裡其實早有預感。

孩子們也長大了。
看著他們興奮地玩耍、專心學習,輝虎打從心底為他們感到慶幸。他們不必像自己當年一樣,年紀輕輕就上戰場,殺死自己的兄長。

「輝虎,下棋有什麼好看?你又不會下,也不知道他們心裡想什麼。」夜也嘴裡嘟囔著。
「問得好,真的不知道他們心裡想什麼。」
「那為什麼不多來看孩子、看看我?」

輝虎感到內疚,他努力地看著自己的妻子。

有句俗話說:「再漂亮的女人,看久了也就膩了。再醜的女人,看久了也就習慣了。」
或許這句話是娶到醜老婆的不幸男人用來自我安慰的吧。但它在上杉輝虎身上也不幸應驗了。
自從十四年前第一次見面,輝虎從沒對蘆名夜也「東北第一美女」的美貌迷戀傾心。

很遺憾,輝虎少根筋,他不是個浪漫的人。否則他現在會用雙手捧著夜也的瓜子臉。

「嘻嘻嘻。」

夜也的笑容不像小女孩,卻有資深美女的成熟風韻。

輝虎也笑了。他笑起來不像什麼「毘沙門天王的化身」,那些雕像從沒笑過。
輝虎笑起來就是一個平凡、但有愛的丈夫與父親。

好歹連年爭戰暫且告一段落,這幾年他有更多的時間陪家人。

「輝虎為什麼愛看棋?好無聊。」
「或許只是找個機會靜下來,了解自己在想什麼。」
「什麼意思?想什麼?」
「想……分出勝負之後的事。」
「不就再下一盤嗎?要不就說再見。」
「對不起,沒說清楚,不是一盤棋分出勝負之後的事,是戰場分出勝負之後的事。」
「不就做個法事,順便慶祝勝利嗎?」
「嗯……」

很多事輝虎無法對夜也解釋。她是蘆名家的千金,不是提刀上戰場的家臣,不是統領四百多萬人的關東管領。

「報告輝虎爺!祭祀陣亡將士的儀式即將開始,請輝虎爺與家人觀賞『流鏑馬』比試!」
「哇,這個好看!我們快去!」

夜也挽起輝虎的胳臂,就像他們十幾歲時候的親密。

上杉輝虎不僅不會下棋,也不懂得騎射;他夜裡練習拉橡皮弓,只不過是健身運動。
幸好,因為沒有親自指揮北陸之戰,輝虎不必親自出馬,也不怕在眾將面前出醜。
注:
图片

流鏑馬 Yabusame

日本的騎射武術,射手邊騎馬,邊向旁邊的標靶射箭。一般在神社舉行儀式時舉行流鏑馬的武藝競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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帖子 maltz » 2013-02-03, 13:58

「哇……比村上大人還厲害……」眾將一陣驚呼。

輝虎注意到一旁夜也如獵鷹般銳利的目光。

流鏑馬一趟一十七面標靶,信濃弓騎名將村上義清不過射中十三個紅心,還有一箭飛到靶外去了。
而宇佐美乃美這一趟卻有十六箭插在紅心上。最後一靶放棄不射,代表對三千餘陣亡將士的恭敬追思。

「日本第一弓是上杉,上杉第一弓是軍師啊……」
「村上大人在行的是射擊行動中的敵人,射靜止的標靶並不難,只是在下平日練習得多而已。」
「軍師真客氣。咳。」

村上義清失落地搖頭。

「頭髮白、牙齒鬆、膝蓋僵、手腕抖、說話忘詞、見人記不得名字,六十歲了,自己知道時候不多囉。」

乃美沒有試著安慰老將軍。
每個人都一日日地老去,三十歲的她也無法避免。
有一天,她的眼力將無法瞄準靶心,她的判斷力將不足以奕棋、不足以替上杉輝虎出謀畫策。

「真希望在有生之年回到信濃哇。」
「是,希望上杉盡快平定日本,結束亂世。」

上杉輝虎當然平定日本是眾將、也是他一直的願望。
但亂世不會因為上杉平定日本而結束。有句老話說:「世界上什麼都變,只有戰爭不變。」
儒家的理想「為萬世開太平」是遙不可及的,但輝虎卻走在這條路上,小心翼翼,如履薄冰。

「正因為各位的努力,三千五百七十二人的英勇犧牲,日本的和平即將到來。」
「景虎,不,輝虎,今後上杉要統一日本,肯定要面對更大的戰爭場面,做出更多的犧牲。加賀之戰兩邊加起來不過三萬多人,還不算大場面。我們可不能放鬆,要堅持到最後!」
「義清大人,各位,天下暫時和平,不必擔心有更大規模的戰爭。」
「輝虎怎麼這麼說呢?服部保長想必不敢動咱們了。近畿這裡有足利將軍和本願寺穩住,我們不給敵人休養復元的機會,盡速發兵滅了武田,佔回越後,再下關東!」
「對!打回越後!」
「關東管領當然要攻下關東!」
「發動大軍,先滅武田!請一定讓在下出陣!」

的確,服部與武田於北陸一戰損兵折將,動搖國本,可說已傷及筋骨,而三千多人的犧牲對實力堅強的上杉家來說卻只是皮肉小傷。
在強大水軍的支援下,上杉輝虎大可以直接進攻越後與關東,一一擊破上杉的宿敵:武田和北條。

但什麼是宿敵?
以前的敵人。

「各位的心意我能理解。但其實我已經做了一個決定。」
「什麼時候出兵?」
「和武田晴信和談。」
「和武田晴信做這個什麼?那要等到什麼時候滅他?」
「不滅武田。和談,通商,永久和平。」
「什麼?輝虎這玩笑可不好在陣亡將士的追悼會面前開啊!對敵人仁慈就是對自己殘忍!三千多人難道都白白犧牲了嗎?」
「以已經失去的越後換取未來越後的支持。」
「武田晴信那小子的支持是放屁!」
「不只是越後的支持,而是以一個舊敵人換來眾多新朋友,結交全日本大名。通商,永久和平。」
「武田晴信配得起我們的寬恕嗎?」
「以寬恕換來日本人民的信任,以人民的信任換來萬世太平。」
「……」

村上義清的嘴巴合不攏,他無法再吐出一個字。
越後諸將嘴巴上不說,卻只能暗自搖頭。

這就是他們獨斷獨行的家督,嘴上說顧慮到家臣的感受,但一個人的決定卻完全不是那回事。
失根的浮萍是什麼感覺?舉目四望都是操著古怪口音的異鄉人,是什麼感覺?
眼見近畿的王公貴族看輕嘲笑北陸鄉下人,是什麼感覺?越後宿將與越後子弟兵在加賀戰場上相遇廝殺,又是什麼感覺?

大海裡的魚兒寧可迴游到故鄉溪流,力盡而死。
而這些越後將領卻只能隨著他們不切實際的家督兩次放棄越後,飄泊一生,註定老死異鄉。

「我贊成輝虎爺的想法。」

宇佐美乃美大步上前,像一尊毘沙門天雕像擋在上杉輝虎與眾將之間。

靠了乃美的戰術,上杉軍在石川原取得決定性的勝利,而今日眾將又折服於她純熟的武藝。
十五年來,經過長岡、富山、上田、熊本、善通寺等決定性的大戰,她奉獻自己的生命,斷絕一切私欲,日以繼夜輔佐上杉家走向強盛。
上杉越後諸將裡,屬宇佐美乃美說話最有份量。

「與武田晴信和談,上杉才能盡快結束亂世。」
「軍師,和談了怎麼再打他?難道等他背叛宣戰不成?」
「武田晴信這種人一定會背叛!」
「這從來不是武田背不背叛的問題,而是上杉能不能得到天下人的永久信任的問題。」
「我們以軍力與國力贏得人民的信任!」
「一國的盛世就像一家的榮華富貴,只是過眼雲煙。一隻常勝軍也撐不過一、兩代人之間。戰國亂世持續了一百年,見證了多少實力強大的家族沒落,多少沒沒無聞的小家族崛起?古來統一日本的大將還算少嗎?但為什麼他們的後代都失敗了?輝虎爺在乎不是一國一島的勝敗,而是天下人民的勝敗,不是幾代人之間的功過,而是千秋萬世的功過。我們這些家臣或許留不下勇名,不會被評為當世良將,或許註定老死在異鄉的土地上,但我們有幸見證到一項前無股人的嘗試。自古以來,赦免敵人被叫作「婦人之仁」,堅持義理被稱為「迂腐不化」,有所不為就註定了要被人欺負而失敗。但今日,我們上杉已經是日本最強的勢力,我們有能力擊敗一切敵人,我們有能力統一日本。我們正在給後人樹立一個榜樣,建立一個希望。公義與真理並不被亂世消滅殆盡,只是一般人沒有能力堅持下去,一般人沒有能力抗拒投機取巧的誘惑。即使是武田晴信也沒有這個能力,至少他相信自己沒有這個能力,他相信自己必須不擇手段才能生存。我們輝虎爺卻清楚自己有這個能力,我們家臣也清楚上杉家有這個能力,我們為什麼要怕敵人?我們憑什麼要走弱者的路?我們與輝虎爺、與千千萬萬的古聖先賢、億億萬萬的後世志士站在一起,走自己俯仰無愧於天地的路!」

突然,輝虎發現夜也正緊緊握著他的手。

乃美說完那席話,一整個下午,石山神社周圍只聽得見遠處烏鴉與麻雀的叫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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帖子 maltz » 2013-02-03, 22:59

「正要為山本軍師報仇!怎麼可以搖著尾巴向敵人求饒?」

繼承人武田義信強忍傷痛,以寶刀撐地。

「武士的榮譽到哪裡去了?寧願光榮戰死,不能卑躬屈膝投降!

武田家臣紛紛低頭。
真田幸隆並不責怪義信的衝動,因為他記得自己年輕時也是這樣。
年輕人如果不衝動,老了就再也沒有堅持原則的意志。

「太郎,你先坐下。武士的榮譽的確很重要。但亂世中首要的目標是生存。能活命,才能談榮譽。」
「上杉奪走七千多條武田軍的性命,叔叔、軍師他們的命就這麼算了嗎?」
「過去的事無法改變,我們只看未來。」
「武田佔了上杉的越後,已經是不共戴天的死敵。向接受上杉施捨憐憫,未來只會讓全日本笑話!」

武田晴信沒答話。
幸隆能了解為什麼武田晴信本人反對和解,因為未來被笑得最厲害的就是晴信他自己。
但晴信不能只考慮自己與家族的名譽。身為家督,他必須尊重家臣的意見。
同理,幸隆身為軍師,他必須對武田家提出中肯的建言。這就是為什麼他前一天要冒著大雨找到武田晴信。

「父親大人難道要親自去京都謝罪?武田世代名門望族,怎麼可以忍受這樣的屈辱?」
「太郎,不要管我一個人、我們一家。這是全體武田家臣必須共同做出的決定。」

武田義信表情痛苦地喘著大氣。他有處箭傷在胸口。

這是家臣會議,武田家臣必須共同做出決定。但此刻他們紛紛選擇沉默,便是平時主意多的內藤昌豐、馬場信房、高阪昌信也三緘其口。
這時候站出來贊成議和,或許會被看成賣主求榮的小人。
堅持死戰也許能贏得武士的尊嚴,但他們又不干心在本願寺的一向一揆手上平淡無奇地送命。

究竟武田的家臣怎麼看?真田幸隆再聰明,也無法估計每一個人的心思。

有句俗話說:開會是一件危險的事。說話的人少,說實在話的人更少。總有人滔滔不絕地說些無關緊要的話。因此最後決定所根據的往往只是少數人不怎麼高明的意見。
武田晴信一向鼓勵家臣不必顧忌發言,但此刻他也加入了沉默的行列。
也許晴信內心也希望家臣決定放棄和議,就這麼在春日山城與本願寺的大軍同歸於盡吧。

但真田幸隆卻不希望如此。
武田家一次次從挫折中站起,憑藉的是家督與家臣們永不熄滅的鬥志。
自暴自棄是昏君庸臣的共同點,這事不能發生在武田晴信身上。
身為軍師,他有責任。

「各位,在下有個建議,可以迅速確實明白家臣的想法。」
「嗯,軍師請說。」
「請準備一座屏風,筆墨,放在屏風後。準備一疊信封,一疊紙張,一只箱子。每一張紙上書「戰」、「和」二字。俸祿在三百石以上的家臣每人領取這麼一張紙、一個信封,依次到屏風後面,以筆墨圈選一字。是戰、是和,全憑個人自由選擇。圈選完畢之後,將紙放入信封,帶出屏風,放進箱子。最後開箱清點欲戰欲和的人數即可。」

幸隆此話一出,武田家臣議論紛紛。

「最後只看數字決定?不管是誰做的決定都行嗎?」
「有三百石的家臣,也有三千石的家臣。難道都只有一張紙?」
「三百石的標準太低了,他們怎麼能替武田家決定未來?不如只問城主們的意見!」

「各位,各位。」

真田幸隆不高,為了壓制場面,他必須站起來說話。
他索性走到武田晴信身前。

「是的。家臣的地位有高有低,正如晴信大人的地位在我等之上。但晴信大人無論決定什麼大事,都會尊重我們家臣的意見,為什麼我們不學習晴信大人,有事也尊重地位在我們之下的武士的意見?武田家的興亡並不只關係到各城城主,各城城主只是武田家百分之一的人。我們在乎名譽,難道晴信大人不在乎?但晴信大人並沒有武斷地為自己的名譽著想,而把事情交給家臣會議,採用家臣的意見。我們如果感受晴信大人的美意,敬服晴信大人的誠心,那麼我們就必須忠實地反應自己的意見給晴信大人。武田或許不是戰國最強的家族,北陸之敗或許使我們前途坎坷暗淡,但我們仍將是日本最團結、最有向心力的一群人,只因為在晴信大人的領導下,我們尊重彼此,我們為多數人決定共同的目標奮鬥,即使那不是我們自己想要的,我們也能為武田家精誠團結,奮鬥不懈,愈挫愈勇,在歷史長河中散發出一片耀眼的星光!這才是武士真正引以為傲、天長地久的榮譽!」

真田幸隆說得激動,淚水滑落臉頰。
那一天,很多武田家臣都哭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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87-07

帖子 maltz » 2013-02-04, 12:42

注:
1099.
图片
:on_flute: 背景音樂:87-07 - 87-10 (來源:Alto Rhapsody Op 53 by Johannes Brahms)

常聽人說,夢裡的故鄉是空曠的,只是濃烈的鄉愁使淡忘的記憶不顯得突兀。

今日親自回到春日山城。但石板道的位置、花草樹木、壁畫窗紙、近川遠山,竟都顯得生疏。
我們已經不能確定這是故鄉,甚至不能確定自己的確屬於這裡。
或許是敵人長年的佔領給我們的心裡的暗示,或許是我們早已習慣把另一個地方當作家。

如今,我們只是春日山城不歡迎的客人,帶來不受歡迎的外交文書,暫住在二丸一間廢棄破落的武家宅邸裡。

「景綱大人,以前是誰住這裡?不記得了。」
「嗯……」

看來景綱大人也想不起來。
外交奉行放眼天下,常年在外,誰住在哪裡也從來不往心裡去吧……

「啊,有了。管家大人記得北條高廣嗎?」
「喔!話話粗魯、開會老遲到、丟三落四的那位。」
「呵呵,對。其實他是戰場上難得的猛將,只是這個講究規矩的國家與時代不適合他。他不想跟我們去九州,後來就沒消息了。」
「看來武田家也沒能留住他。」
「是啊。武田晴信不會喜歡這種自由壓倒一切的家臣吧,只有輝虎大人有肚量容他。想當年為景主公……」

睹物思人,看來景綱大人已經掉進回憶的旋渦。
看他沉醉的樣子,還是別把他拉出來好了。

「嘩」地一聲,紙門突然給拉開了。

進來的是武田家的首席參謀真田幸隆,瘦小而渾圓的體型配上一張從容不迫的臉。
看真田幸隆這氣色,家臣會議的結果似乎符合預期。

「二位久等了。」
「不會,不會。」
「敢問家臣會議的結果如何?」
「同意了。」
「通商也同意了?」
「是的。」
「啊……」

相對真田幸隆輕描淡寫地帶過,景綱大人這口氣吐得意味深長。

我們或許再也無法收復春日山城,但我們即將開始收割天下人心,獲得萬世太平的基礎。
身為自豪的外交人,我們將把這一刻寫進歷史。
每當後世需要一個例子解釋「對你的敵人仁慈,因為明天他可能就是你的朋友」,他們將想起上杉與武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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