讓主題嚴肅的小說輕鬆好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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讓主題嚴肅的小說輕鬆好笑

帖子 maltz » 2013-02-12, 01:08

再好吃的大餐也可以附上甜品,再嚴肅的小說也可以添加笑料。荒誕惡搞的喜劇故事好比將一切的甜食塞在讀者嘴裡,但嚴肅的主題為了支撐主旨的說服力,為了保住大餐的價值,蛋糕不能太油,飲料不能太甜,笑料的取材也狹窄許多。

自己最近往這上面摸索,如何以系統化地為主題嚴肅的小說添加笑果。分享在這裡。

***

小說是人的故事,笑料的來源是故事人物,搞笑的人物稱為「丑角」。在適度的戲份調整與表演難度的烘托下,舞台劇謝幕的時候,丑角得到的掌聲不比主角少。觀眾對丑角有一份很特殊的感情。丑角既帶給大家歡樂,又是「舞台上的好人」,任憑劇情無情地踐踏自己的尊嚴與榮耀,好襯托主角頭頂上的光環。丑角們犧牲小我,完成大我。觀眾一面感謝丑角的笑料,一面覺得這齣戲欠丑角們一個公道,因此特別用力鼓掌。

內地簡體字把長得很醜的「醜」字簡化成小「丑」的丑字,導致小丑好像不出醜就不是丑角,丑角不能是帥哥美女,必須找個男的來演「如花」,不能是強者牛人,而必須比主角差上幾級。但這樣一來作者的發揮的空間不大,而角色設計落入俗套也不好笑。再說嚴肅的作品不能鼓勵讀者無情地嘲笑長得醜或痴呆的人,反而應該同情他們,不是嗎?

人為什麼會笑?心理學對於幽默的來源有三個主流理論:

(1) Superiority 優勢理論
(2) Relief 放鬆理論
(3) Incongruity 不協調理論。

現在分別討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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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 優勢理論: 讓角色出醜

帖子 maltz » 2013-02-12, 01:10

(1) 優勢理論: 讓角色出醜

人是社會的動物,社會中難免比較競爭。藉由看見其他人的弱點與不幸,我們產生高人一等的自我肯定。這也就是大家熟悉的「醜」角典型。

美國有個很紅的長青樹電視節目 America's Funniest Video (AFV),讓觀眾寄來各式各樣的好笑錄影帶,在電視上娛樂全世界觀眾。這些影片絕大多數都是出醜類的。腳踏車飛上空中,然後一頭撞倒在地;小朋友揮球棒,一棒揮中爸爸的下體;在船上的必定落水,下樓梯的必定滾下樓梯去,滑雪的衝進樹叢,開車的摔出車外,跳彈簧床的床破掉……只要畫面上的人物不受重傷都很好笑,百看不厭。

AFV 每一集最後會選出三件作品讓現場錄影觀眾投票,選出贏家。但大家或許已經注意到,這些 AFV 最後選出來的得獎作品都不是出醜類的影片 -- 反而都是些「不好笑」的影片。為什麼這些電視工作人員的眼光這麼差,老是把最難笑的東西選出來讓人投票呢?是中西文化差異嗎?

但如果丑角只能出醜,那就真的是文化差異吧。出醜類的笑點本質是殘酷的: 我們喜歡覺得自己比別人高明,喜歡看別人比自己慘、比自己笨,儘管電視上的笨人笨事都是裝出來的。我們不是常聽人說「這麼笨的人死一個少一個」、「感謝他們促進了人類進化」這樣的冷言冷語嗎?

AFV 不能選出醜的影片得獎,因為這是「政治不正確」的。看人出醜的本質是自戀的。只看別人出醜的一面是心裡的偏見,而嘴巴上同情別人,心裡卻嘲笑別人笨是一種偽善鄉愿。光看人出醜只適合惡搞的喜劇小說,或者滿足小朋友讀者。這一類的笑點在成熟的嚴肅的作品裡要謹慎使用,用多了只會傷害作品。

但偶爾用一用還是可以,畢竟這些是最赤裸裸的笑點,百試不爽。愈自戀的讀者愈喜歡這一類的笑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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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 放鬆理論: 製造緊張,一次放鬆

帖子 maltz » 2013-02-12, 01:20

(2) 放鬆理論: 製造緊張,一次放鬆

鬼笑話與黃色笑話為什麼特別好笑呢?可以用放鬆理論解釋。鬼故事製造恐懼,黃色笑話製造尷尬。而笑點的出現一次戳破讀者心裡的恐懼與尷尬,讓讀者如釋重負,自然發笑。
下面是兩則經典的鬼笑話,黃色笑話:

(a)
有個人工作到很晚,坐末班公車回家。
他家住得遠,中間必須經過一段公墓區。平常公車行駛到公墓這裡都沒人生車,但今夜一反常態,上來好多人。
這人心裡有點害怕,索性閉上眼睡覺。

等他再睜開眼,剛才公車上的人竟全部消失了,連司機也不見了。
空蕩蕩的公車上只剩他一人,但公車還在動!
難道公車正通往陰間?這人非常害怕!

突然窗外傳來一聲: 「喂!公車壞了,快下來幫忙推車!」

(b)
有個年輕力壯的小夥子娶了一個年紀可以當他媽媽的女人。
只見小夥子的臉色日漸蒼白,說話有氣無力,過不久竟然死掉了。

驗屍報告出來了。死因是「喝了過期的鮮乳」。

***

車上的人消失、小夥子的死亡原因都相對無害,成功地解放了累積的緊張與尷尬,因此顯得好笑。這算得上是一條笑話的公式。先設計好緊張、尷尬的情節,累積氣氛,想盡辦法誤導讀者,最後揭曉一個健康無害的謎底,讓讀者開懷大笑。這一類的笑話特別適合想像力豐富的讀者,因為他們更容易感受到作者營造的氣氛,甚至自行加油添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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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 不協調理論: 刺中讀者心中的「妙」穴

帖子 maltz » 2013-02-12, 01:36

(3) 不協調理論: 刺中讀者心中的「妙」穴

Incongruity Theory 理論嚴格來說是 Incongruity-Resolution Theory。不協調的東西之所以好笑,並不是因為它不協調,而是它能化解不協調。

這在中文裡有一個對應的字,叫「妙」。妙是什麼?妙不可言,說不出來。
如果努力把「妙」拆解,大概可以得出兩個共同的特徵:

a. 新奇: 老套的東西不妙。拿現成的東西惡搞也必須有創意。
b. 思考跳躍: 靈光一閃「啊,懂了!哈哈!」。太容易被聯想到的東西不好笑。聯想不到則根本笑不出來。

拿上面兩個笑話做例子,最後是讀者自己想通為什麼車上的人都消失了,過期的鮮乳的來源是什麼。
如果擺明了講出「原來公車上的人都下去推車了」,「原來新娘因為太老,所以鮮乳過期了」,笑話也就難笑許多。

避免陳腔濫調的笑話相對容易,只要作者嚴格檢驗自己的笑話即可,
但思考跳躍的距離則很不好抓。讀者有千百種,在各方面思考跳躍的能力都不同。
跳太少了顯得低俗可厭,跳太多了沒人聽得懂而顯得小家子氣,都是失敗的「冷笑話」。

以「妙」為主打的笑話最好為讀者量身訂作。
一般來說當讀者喜歡一個作者的風格,代表他們的思考可以接受作者的程度。
如果一個笑話連作者自己都不覺得好笑,那還是別寫了。

以上是三類型笑話的基本分類。作者可以特別留心自己什麼發笑,將笑點廣泛運用在作品中。
下面再分享一些更具體的想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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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a) 出醜的兩種典型

帖子 maltz » 2013-02-12, 03:05

1a. 出醜的兩種典型

壞人出醜

各位如果待過比較激進的宗教或政治組織,或許體會過一種「非我族類,最好死個乾淨」的黑白分明的仇恨。不幸的是,這些仇恨往往建築在以偏概全的扭曲與不懷好意的謊言之上。政黨煽動仇恨、政黨抵毀宗教、宗教抵毀科學多屬於此類。其實也不一定要參加狂熱的宗教或政治組織才能親身體會--我們自己一開始都是這樣的人。就說童話故事吧。童話故事的年輕讀者往往跟著故事裡的好人一起期待、嘲笑壞人的難堪與苦難。

狂信者的瘋狂只是因為他們關起門來,不曾有成長的機會吧。有成長的機會是幸運的。稍微成熟了之後我們明白,當故事裡的好人與讀者一起嘲笑可憐倒楣的壞人,讀者將對「壞人」產生同情心,而發現「好人」才是真正的面目可憎。

各位可以回想在童話故事中,壞人一般是不會斷頭流血的,只是尾巴被火燒了,或者發現自己原來沒穿衣服,紅個臉就行。為什麼不讓壞人慘死,被五馬分屍、被千刀凌遲呢? 因為小朋友也在成長。一慘就可憐,一可憐就不壞。壞得點到為止才是最壞。因為編劇的經驗多了,自己常常一邊看電視劇一邊痛罵,為什麼好人每一集都像突然中了特獎的暴發戶,都是最後一秒趕上,如有神助? 壞人辛苦了這麼久,難道沒有他們應得的成果? 幼稚的「好人全贏」劇情很容易收到反效果,只能吸引政治與宗教的狂熱份子。這些人(理想中)只是少數。

讓壞人出醜要特別小心,尤其盡量不讓好人角色去笑他們(而是讓壞人去笑他們),否則連好人的形象也毀了。中心主旨的重要性凌駕在搞笑之上。

好人出醜

丑角是設計出來讓人笑的、讓人愛的。因此他們的出醜必須適可而止、瑕不掩瑜,大原則上還是一個可愛、有親和力的角色。作者往往對這些正面丑角們明貶暗褒,以致於他們有時比「只可遠觀而不可褻玩」的主角還受人喜愛。雖然不崇拜他們,身邊有這樣的一個朋友也不錯。

無傷大雅地出醜的正面角色一般具有幾種常見特徵:

:point_white: 心直口快
說出來的話沒經過大腦審批,因此包含了不和諧的內容,使自己丟臉出醜。當然不是什麼都能說,爆料出來的內容一定是笑料。還有一種「少根筋」的心直口快。腦子轉不過來,聽不懂話,誤會意思。一般人聽不懂時會選擇沉默,但心直口快的人會把自己不懂的東西大聲說出來,完成鬧笑話的神聖使命。

:point_white: 性格開朗
笑口常開,即使出醜,給人當笑柄也無所謂。一被嘲笑就懷恨在心的人並不可愛。要注意的是被嘲笑的內容最好不要擊中角色先天的要害。譬如機靈的人可以被罵笨,美女可以被罵醜。但不能罵一個笨人智商低、醜人沒人愛、瞎子看不見、瘸子走得慢。那太殘酷了,只有小朋友才笑得出來。

:point_white: 表情豐富,動作大
說起話來能帶動氣氛。多話機靈型的可以修改成語或故意用錯字詞,達成有創意的移花接木組合。兩句以上可以對仗押韻,或者頂真(第一句尾=第二句頭)等等。草根粗曠型的可以使用比較粗俗的用語,但必須把負面情緒累積到臨界點才爆發。

:point_white: 有觸發點
整天出醜的角色很不真實。考慮到真實性,可以替丑角設計一些觸發點,譬如一個喜歡拌嘴的死對頭。這樣一來丑角平常一個巴掌也拍不響,也可以讓他們大方參加比較嚴肅的劇情。

上面舉出笑話的三大分類,但其實一個好的笑話或許三個笑點必須同時存在。出醜的情節也可以累積懸疑,一次解放,同時提供讀者一個恍然大悟的妙趣。僵硬而淺顯的出醜要慎用,否則就成為童話故事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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