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轉] 長篇小說寫作技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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maltz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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注册COLON 2013-01-30, 10:42

[轉] 長篇小說寫作技巧

帖子 maltz » 2013-01-31, 20:42

再發現在網路上流傳的一篇思想深刻的好文章, 同樣轉載的輪迴中遺失了原作者的大名, 從內容看來也只是摘錄與拼湊而不是原文.
如果知道原文出處與原作者請告訴我.

現在把這篇轉來的文章稍稍加工 (上色, 分段). 個人的想法以 spoiler 表示.
如:
注:
maltz 的想法: 這一段寫得真好哇!
長篇小說寫作技巧

一、要強化寫作的難度

當代小說普遍越寫越輕、越寫越粗糙,很多小說都是作家閉門造車的結果:從經驗層面上說,沒有生機勃勃的細節和場景;從精神層面上說,沒有自身的體驗和心靈的說服力——蒼白和虛假,幾乎成了當代小說寫作的通病。消費潮流在過度地消耗小說,小說寫作已經失去難度。沒有難度的寫作,不過是一種平庸的複制——無論是經驗的自我重複,還是精神的變相克隆,都意味著對寫作的創造精神的放棄。

重申寫作的難度(藝術的難度和心靈的難度),就意味著作家必須對藝術世界有獨特的發現,對人性世界有嶄新的認識,因為小說寫作的使命並不僅僅是講一個故事,它還需要完成一種故事精神,還需要書寫廣大的世道人心,從而為當下的生存境遇作證。然而,就當下的長篇寫作的現狀而言,敘事上的探索幾乎已經停止,寫作似乎演變成了一種經驗的較量。一些能對經驗進行精細摹寫的作品大行其道,但很少人會去追問:在這些經驗的下面,作家對世界、對人心究竟有多少新的發現?比如,畢飛宇的寫作才華是顯著的,他的《玉米》就以精細著稱,獲譽良多,大概是受了外界的鼓舞,畢飛宇近年的寫作,包括他新出版的長篇小說《平原》,都往《玉米》的路子上用力,可在我看來,他之前的《青衣》,無論是對存在的發現還是對人心的洞察,都遠在《玉米》之上——畢飛宇如果選擇的是沿著《青衣》的寫作路子往下走,他的成就我想會大得多,因為《青衣》是真正對人性的書寫有創見的小說;而如何獲得寫作創見,許多時候,就是一個作家所面臨的最大的寫作難度。長篇小說尤其如此。它的核心品質,任何時候都應該是複雜和豐富,而不是一些作家所說的簡單和直接;一旦取消長篇小說在精神書寫上的複雜性和在人性展開上的豐富性,也就取消了它在寫作上的難度,這樣,長篇小說的氾濫也就不足為奇了。
注:
maltz 的想法: 作者這個定義下得真好: 長篇小說就是一部作者對世界與人性的創見. 長篇小說的賣點就是一個完整的世界. 這個世界當然要有吸引讀者的架構與內涵.

自己為什麼要寫作, 其實也就是藉著像寓言一樣的故事表達自己對人類思想發展的一些看法; 為什麼要寫歷史題材的小說, 也是希望藉由過去人類價值的演進提供未來走向的一些思考. 所以自己喜歡寫長篇小說也是很自然的吧. 不能說自己一定寫得出對人性的創見, 但因為個人背景的關係, 對世界上時常衝突的價值觀還算得上是有普遍的接觸, 也有些想法希望分享. 今後一定致力充實自己, 並且在作品中加入對世界價值與人心更深入的探討與反思.

但是考慮到故事的說服力, 這些嚴肅的話題不能經由作者說教式的旁白提出, 往往必須寄身於故事的主軸與旁線之中, 由正反方眾多角色的言論與行動的前因後果來實證體現. 即使堅持快樂結局, 也不意味每一個小地方都必須安排正義出頭. 營造出太極端而不真實的世界反而是一種愚弄, 誤導讀者的邪惡.
二、要擴展經驗的邊界

儘管本雅明在二十世紀上半葉就預言經驗已經“貧乏”和“貶值”,並對故事表現出了強烈的不信任,但隨著消費主義的迅猛崛起,經驗和故事在小說寫作中的地位依然牢不可破。只是,在這些盛行的掛著個人標籤的經驗叢林中,許多的“個人經驗”,都帶著公共價值的烙印,它並沒有脫離某些思想總體性的支配。正因為如此,今天的長篇小說才會呈現出那麼多相類似的經驗類型——無非是身體的或肉慾的,官場的或商場的,野史或者傳奇;不僅經驗投合了市場的趣味,就連經驗推進的方式都大同小異。相反,二十世紀中國那些沉痛的現實卻少有人正面觸及。胡適在《建設的文學革命論》一文中說:“近人的小說材料,只有三種:一種是官場,一種是妓女,一種是不官而官,非妓而妓的中等社會, (留學生女學生之可作小說材料者,亦附此類。)除此之外,別​​無材料。”

今天的小說材料,又何嘗不是翻來覆去地用這三種?

“除此之外,別​​無材料”之困境,在當下的長篇小說界,反而有越發嚴重的趨勢。當作家那點有限的個人記憶、個人秘史被騰空之後,寫作將何以為繼?當“作小說的人的報酬也豐富起來了”、作家的生活日益優越之後,他和自己身外那更廣闊的現實如何再建立起親密、內在的關係?或許因為看到了這一危機,我才特別推崇像莫言的《檀香刑》和賈平凹的《秦腔》這樣的長篇:莫言處理的是他沒有經歷過的歷史事件,賈平凹所寫的是他已經遠離多年的鄉土生活,但都寫得逼真而驚心動魄——他們對自己的敘事對象,顯然是下了苦功去研究的。這樣的寫作確實大大擴展了當代小說經驗的邊界。所以,我認同格非所說的話:“中國作家在經過了許多年'怎麼寫'的訓練之後,應重新考慮'寫什麼'這一問題。”——怎麼寫固然重要,但寫什麼也同樣考驗作家面對世界發言的能力。世界不能沉默,人必須站出來說話,這是我對長篇小說寫作的一個迫切期待。
注:
maltz 的想法: 無可避免的, 故事一定是作家本人某些切身的經驗. 這些個人資源當然有被掏空的危機, 但在挖礦的同時, 作家也可以靠不斷地吸收新知, 參考他人經驗與靜心反思來產生新的資源. 自己為了寫日本戰國已經買了七本書來研究, 未來有空還想專程跑日本到一些重要景點仔細參觀細節紀錄想法. 同時我之所以上網搜索這些小說寫作的文章也正是為了不斷突破與創新. 這些是作者對作品的負責, 對讀者的負責, 也是對人生的負責.

暢銷書的作家好比在國慶人潮洶湧的地方賣煙火. 商場, 官場, 野史, 傳奇, 感官刺激, 身體肉慾都是人潮洶湧的區域. 只有基本需求滿足了, 還有剩餘的時間與心力的讀者, 才有心思離開人群, 加入人類文明的探險隊. 這些讀者是幸運的, 能服務這些讀者的作家還多出了文筆與大量的寫作時間, 他們更幸運. 但這些擔任探路者, 嚮導的作家註定了曲高和寡, 他們很難成為暢銷作家. 他們或許能期待文學獎的獎金, 藝術電影的版權費, 與成名後增加的作品銷路.

但實際一點說, 這些都是空中樓閣. 為了生計, 作家必須與公共價值接軌, 增加讀者群, 促進購買欲, 對大眾口味讓步. 其實藝術家大可不必憤世嫉俗. 社會上許多主流的價值觀都是千百年的文明反覆錘煉出來的結晶, 而每一個藝術家或多或少都有自己的一些偏執, 站在文明的面前只不過是被父母抱開玩具而哇哇大哭的小孩子. 而其實就宣傳思想的目的來說, 附合大多數的主流價值, 讓大多數的讀者願意相信作者那小部份的非主流價值也不是壞事. 自己靠故事的糖衣賣想法. 戰爭當然也是媚俗的素材, 名臣良將也擁有廣大的知名度. 我自己不也靠在人群的邊上發手電筒和地圖嗎?

自己目前白天有其他工作, 因此我想寫什麼就寫什麼, 而且東西放網上免費, 也沒有壓力. 自己曉得歷史小說的支持群比現實小說的少, 注意日本歷史的中文讀者又當然比注意中國歷史少. 如果想成為專業作者, 或許必須開始寫現實小說, 至少是中國歷史小說. 以後也希望朝這些方向嘗試.
三、要有敘事的說服力

小說有了好的材料、新的經驗之後,還要找到一種好的敘事方式來表達它。

關於敘事,許多中國作家都是受了訓練的,他們在大的方面很有想法,但在敘事推進的細節上,卻往往因為漏洞太多而缺乏說服力。有些是語言的情境不合,有些是情節的邏輯不對,有些是人物性格前後斷裂———這些看起來微不足道的疏忽,往往會瓦解整部長篇小說的真實根基。王安憶在《大家》二○○五年第六期發表《小說的當下處境》一文,裡面專門談到了小說中的“生計”問題,也就是小說中的人物是靠什么生活的?她認為,作家必須謹慎地回答這個問題。 “如果你不能把你的生計問題合理地向我解釋清楚,你的所有的精神的追求,無論是落後的也好,現代的也好,都不能說服我,我無法相信你告訴我的。”這話說得真好。小說一旦寫得叫人“無法相信你告訴我的”,這個小說肯定就失敗了。今天的作家們,有多少人真正在意那些微小的細節對讀者的說服力

我讀過一個著名作家的長篇小說,他裡面為了表現一個絕望的詩人如何想同文壇決裂,就說,他把每天收到的各種雜誌報紙拆都不拆就扔到廁所的馬桶裡放水沖掉——現實中能找到那種可以把成堆的雜誌都沖掉的馬桶嗎?我還讀過一個更著名的作家的長篇小說,寫的是二十世紀六十年代初期的故事,裡面寫到:“他知道自己在廁所裡偷看到的五個屁股,有四個是不值錢的跳樓甩賣價,可是林紅的屁股不得了,那是價值連城的超五星級的屁股。”“他不再供應免費的午餐”等等。 ——“跳樓甩賣價”、“超五星級”、“免費的午餐”這樣一些二十世紀九十年代才出現的詞,將它用在六十年代的現實語境裡、用在主人公的自敘(“他知道”)裡,語言上的粗糙自不待言,敘事上的說服力也隨之土崩瓦解。這樣明顯的敘事漏洞,我還可以在今天的長篇小說寫作中找出許多。必須看到,小說的真實是在敘事中一點點地建立起來的,忽視細節,濫用詞語,都會導致敘事說服力的喪失;沒有說服力,就無法喚起讀者對小說的基本信任——無“信”,就無“立”;立不起來的小說,絕不會是好小說。這讓我想起瞿世英在《小說的研究》中所說的:“小說怎樣才有好材料呢?最要緊的是一個'信'字。”“材料不可靠,佈局不會好的。”秘魯作家巴爾加斯"略薩在《給青年小說家的信》一書中,也舉《堂吉訶德》和《變形記》等小說為例子,指出作家在講述的內容和講述的方式上的統一,才使得這些作品“被賦予了一種不可抗拒的說服力”。這些都是寫作的金玉良言。
注:
maltz 的想法: 寫故事不改是不行的, 跳躍式的邏輯, 雜亂思緒, 一廂情願的意淫, 偏激的意識形態都必須過濾掉. 不過濾掉這些, 作品只是充滿懸浮物雜質的白日夢.

在初稿的時候, 作者腦子裡應該已經把這一段故事的大概反覆跑了幾遍, 往往想到什麼就寫出來, 腦子也能把中間的空白與差錯補上, 所以當時怎麼看都覺得很合理. 但幾天後這段故事記憶消退了, 回來一看, 就能發現漏洞百出: 錯別字, 重覆用字, 贅字, 文法不通, 語法典故穿越時空, 和前面說的這些懸浮雜質只是舉手就能修改的小事; 更麻煩的是前後劇情, 角色設計, 甚至主旨都可能前後不合. 這要怎麼改起? 好在, 後者只要加強劇情企畫的深度就可以避免. 如果每一部作品在下筆以前就大致想好了主要角色的結局, 那麼一路寫來至少能維持前後一致的內容與筆調.

但前者這些 "小事" 或許正是量產型網路連載的致命傷: 自己往往是寫好了什麼就貼什麼, 過幾天再回來改已經是一種奢侈, 因為到時候還想接下去寫新的劇情, 沒那功夫一改再改. 其實我也可以故意製造一段七天的品管延遲期, 每一天新推出的作品其實是一週前寫好的, 現在改好了再推出. 今後希望能在這種效率與品質的交易中找到一個平衡, 既能兼顧合理的更新速度, 也可以確保不讓讀者搖頭嘆息.

另一個自己希望做到的是 "第二版". 第一版整篇作品其實只是一個大草稿, 寫完了之後放一段時間讓自己忘了它, 然後再回頭重讀重寫, 一口氣把劇情與角色全部一起改進. 當然這是相當大的工程 - 上百萬字的作品或許需要一年以上的時間才能完成改版. 我一輩子到底能寫幾部這樣的第二版作品呢? 如果自己真有值得留給子孫的東西, 或許有這麼一部作品也就值了, 其他都是賺的.

另外原文提到讓讀者信服, 除了語言用字必須謹慎, 作者還得對小說世界中的許多細節瞭若指掌. 以歷史(架空)小說來說, 讀者往往已經對這段歷史有充份的興趣與了解, 因此作者一定要對那一個時代具備深厚的, 全面的歷史知識, 不僅寫得出皮毛, 還寫得出皮毛底下後的筋脈和骨幹, 否則過不了讀者的這一關. 好在光就考證來說, 歷史架空小說比歷史小說好寫, 因為讀者已經知道東西都是編的, 看點在思想, 創意與手法, 任何一個符合歷史的環節都是額外的贈品. 歷史小說剛好倒過來, 讀者期待著完全符合史實, 完全不含編造的故事. 但這是不可能的 - 就算史料一點都沒有被加油添醋 (不可能的), 作者也必須用想像力填充中間的細節, 設定出正反派的角色. 歷史小說怕寫錯(不符合記載)挨罵, 歷史架空小說寫對了被讚, 所以歷史架空小說的考證容易很多, 不知道的東西不要亂猜, 就行了.

但從創造的角度來說, 歷史架空小說又比歷史小說難寫很多. 歷史小說是在已經運行完畢的世界中找材料來寫, 歷史架空小說是要在自己的腦袋裡運行一個世界, 並且隨時運行出這個世界產生的平行宇宙, 做出取捨. 這是作者很大的負擔, 但也是非常有趣的事. 作者大概想每年放一個月假, 生活在自己的書中世界裡吧. 或者每天作夢都能在那裡活著也不錯.
四、要有“文章”的從容

當下的長篇小說大多數都寫得太緊張了,敘事缺乏耐心,寫人記事也不放鬆,過分強調故事和衝突,反而失了寫作的平常心;小說雖然寫得好看,但沒有味道。特別是二十世紀八十年代之後,中國作家越來越受西方語言哲學和形式主義美學的影響,寫作的技術日益成熟,可寫作所要通達的人心世界卻越來越荒涼——小說如果只是故事的奴隸,而不能有效地解釋人心世界的秘密,小說存在的價值也就變得非常可疑了。近讀王蒙新出版的長篇小說《尷尬風流》,感觸很多。它裡面的三百多個小故事,都是些閒散的生活筆記,這些閒心、閒筆,使《尷尬風流》看起來不像長篇小說,而更像是一篇篇“文章”。

我以為,這種“文章”傳統的恢復,恰恰是得了中國小說的神髓的。中國小說的敘事精神,從來不是只跟著情節走的,它在製造故事的同時,往往也把小說敘事當作“文章”來經營。比如,《水滸傳》第二十五回,寫潘金蓮毒死武大郎,這麼凶險、狠毒的場面,可作者仍然不忘來一句“看官聽說”:“原來但凡世上婦人哭,有三樣哭:有淚有聲謂之哭;有淚無聲謂之泣;無淚有聲謂之號。當下那婦人乾號了半夜。”——這就是寫“文章”時才有的閒筆,這就是一個小說家的從容。中國古典小說中常常穿插詩詞歌賦,甚至故意將故事情節停下來,大寫一個人的穿著或者一桌酒菜的豐盛,其實就是為了緩解小說本身的緊張,使小說因為具有了“文章”的味道,而變得從容、沉著——這是中國小說獨特的敘事藝術,在今天,它差不多就要失傳了;而《尷尬風流》的出現,再次提醒我們,中國當代小說的困境之一,就在於許多作家把小說寫得太像小說了。為了滿足讀者的閱讀期待,作家在小說中不斷地加快敘事節奏,編造曲折情節,幾十萬字的小說寫下來,沒有一處是體現作者的閒心和閒筆的,也毫無“文章”該有的那種從容、瀟灑的風采,這不能不說是一個巨大的缺憾。
注:
maltz 的想法: 非常有意思的觀點 - 以前我一直認為與劇情主軸無關的內容萬萬不能用. 記得以前看水滸傳和金庸武俠小說, 每次一看到形容一個人穿什麼衣服, 或者兩位大俠無論是敵是友, 第一次見面必定會做的事--打起來, 就自動跳過這一段. 對自己來說, 與劇情無關的篇幅是索然無味的, 實在搞不懂為什麼作者要浪費時間寫這些. 網路上也常常看見對小說作者的告誡: "無關的東西不要寫". 但原文這裡點出了反向的思考. 或許正是這些"暫停"下來的細節造就了中式小說的從容. 而且喜歡這口味的讀者應該還不少. 自己只是剛好不是這樣的人.

強逼自己寫出自己不喜歡的內容也有害心理健康. 現在我想到了幾個折衷的辦法:

(1) 盡量簡化劇情企畫. 能合併的就合併, 能刪的就刪. 如果我剩下一半的劇情要寫, 那麼就可以多出一些篇幅做其他的事.
(2) 選擇性放慢節奏. 選幾個點放慢, 加入故事中世界的描寫. 可以描寫具體事物的細節, 也可以討論抽象的社會價值論述.
(3) 企畫一個"慢動作"角色. 一切的動作都慢. 只要他出場, 鏡頭一轉到他身上, 就有慢的事情發生. 他可能會停下來看一個東西看十分鐘, 每一個論述在他心裡都會反覆咀嚼, 他說的每一句話都是四平八穩, 圓滑得一點破綻也沒有. 這角色就是放慢劇情的利器.
五、要對世界存一顆赤子之心

劉半農說,小說家最大的本領有二,“第一是根據真理立言,自造一理想世界。……第二是各就所見的世界,為繪一維妙維肖之小影。”(《詩與小說精神上之革新》)我想,聯繫“理想世界”和“所見的世界……之小影”之間的繩索,就是作家的“心”。 “心”是一部小說的魂靈。張橫渠說“為天地立心,為生民立命”,由此引申,最好的文學,也該是找“心”的文學、尋“命”的文學,在作品中建立起了人心世界的豐富維度的文學。這方面,《紅樓夢》是最傑出的範本。曹雪芹寫林黛玉“淚盡而亡”,突出的正是她的心死。在第四十九回,黛玉對寶玉說,“近來我只覺心酸,眼淚恰像比舊年少了些的,心裡只管酸痛,眼淚恰不多。”———以眼淚“少了”來寫一個人的傷心,這是何等深刻、體貼、動情的筆觸。所以,脂硯齋指出,曹雪芹在寫林黛玉“淚盡而亡”的同時,他自己也是“淚盡而逝”。這點可在脂硯齋對“滿紙荒唐言,一把辛酸淚”這句的批語上看出:“能解者方有辛酸之淚,哭成此書。壬午除夕,書未成,芹為淚盡而逝。余嘗哭芹,淚亦待盡。”沒有一顆對世界、對人類的赤子之心,又何來“淚盡”、“淚亦待盡”這樣的曠世悲傷?王國維贊李後主的詞“不失其赤子之心”,葉嘉瑩評李後主的詞“春花秋月何時了,往事知多少”,說他一語直指宇宙之心,這些都和脂硯齋評《紅樓夢》有異曲同工之妙。可是,當代小說能讓作者彈淚、讓讀者摸到作者的赤子之心的又有幾部?從新聞裡找材料,從影碟裡找靈感,從流行里找元素,這幾乎成了當代小說寫作界的一大景觀。寫作正在失去基本的誠實,作家之“心”正在死亡;虛構成了和“心”無關的編造,寫作就越來越像是一種精神的作假。基於此,長篇小說寫作的理想出路,極為重要的一點,就是要恢復“心”之尊嚴,使寫作再次深入到人心世界,重鑄真實、感人的力量。金代元好問有兩句詩說:“心畫心聲總失真,文章寧復見為人?”意思是一個人寫的文章若不是發自內心的真話,又怎麼好意思拿出來見人?

這話用在小說寫作上也合適。儘管小說所寫的多為虛構,但它內部的精神潛流,卻需紮根於那顆真實、溫潤的“赤子之心”——如果說,短篇小說的寫作還能靠技巧取勝,那麼,長篇小說的寫作所考驗的就完全是一個作家的心靈質量了。
注:
maltz 的想法: 為什麼文字工作一定要展現赤子之心呢? 即使故意在故事裡說假話, 也會自然寫成一本諷刺小說吧. 作者為什麼知道什麼時候自己在說真話, 什麼時候在放屁? (不是所有的作者都知道吧?...) 我想這是因為許多喜好文字的人已經把很多的時間花在反思上, 因此更容易看穿人性與社會規範下的偽裝, 走上這一條路只是順其自然. 長篇小說作家的鍵盤有個特別的使命: 它必須不斷地反省這個世界, 一開始反思別人, 到頭來反省自己, 敲打出故事, 也敲打出人性的來龍去脈. 風花雪月是其中一條路 (是嗎? 不是這樣的人所以不清楚, 我紅樓夢十六年前看到第五回就放棄了, 此後再也沒看過), 謀略戰爭也是一條路, 目的一樣.

我不夢想變成名作家, 那樣只會浪費自己寫作的時間, 減低產量. 我已經沒有把握能在有生之年把我想寫的東西寫完了. 我最大的希望, 是我的作品能夠對這個世界產生一些影響. 就這一點來看, 我們每一個人其實都做著一樣的事, 只是每個人的天賦, 資源與經驗不同, 方法與方向各異而已.
當然,關於長篇小說寫作,所要重申和強調的,遠比我上述所論的要多得多。

但所謂的常識,其實就是基本的事物,是寫作所要遵循的最低限度的原則。難度、說服力和赤子之心,是長篇小說寫作不可或缺的精神品質;擴展經驗的邊界,重獲“文章”的從容,也是長篇小說寫作應該正視的問題。

從這裡出發,長篇小說才有可能獲得新的寫作尊嚴和精神氣度。而對於那些無視這些寫作常識的人,我願意借略薩在《給青年小說家的信》一書末尾所說的話來勸告他:“請忘掉一下子就動手寫長篇小說的念頭。”
注:
maltz 的想法: 其實我從沒想過要當小說作家, 原本只是打遊戲想寫篇好看些的故事給人看而已. 但很自然就走到這路上來了. 我倒希望未來的作家心裡不要想著 "什麼東西我不能一下子就做", 而是 "什麼東西我一下子做了就能讓我高興很久(不只高興一下子)". 綜合經驗與興趣支撐自己的志業, 才有熱情雕琢出精良的作品. 從自己的錯誤與痛苦中學習最有效, 一輩子不會忘. 犯錯了要高興.
情節緊張的時候,要採用短小精悍的句子,句子中要採用短詞,少用結束語,要寫得突如其來。當你做到這些的時候,緊張氣氛就可以油然而生了。與此相比,在氣氛比較沉悶的情節中,到處籠罩著寂靜和安寧,此時就要使用較長的句子,較長的詞語,較長的段落,以及更多的結束語。這樣做就會自然緩和緊張氣氛。

當你在構思小說時,就要確立寫實的態度。只在通過觀察、思考你才能準確地描繪出一幅幅場景,使人物具有可信性。他們以固有的視覺、聽覺、嗅覺、觸覺和味覺進行著他們的日常工作​​。好了,正如我前面說的,味覺是最難寫進小說中的,但是五種中有了四種也不算壞。應用這五種感覺,利用句子結構來創造或緩慢或緊張的氣氛,這樣你寫出來的小說讀者就不能丟下了,因為它們是那樣真實可信。

(摘錄完 原文也沒有結尾)
注:
maltz 的想法: 重要的基本常識. 但其實有時候也可以叛逆一下試試效果. 譬如一個耳朵特別好的人, 他所有的感官都是聽覺. 即使是看到的東西也能用聲音描寫. (這點可以衍生擴大到 "史觀", 譬如一個商人他會把世界用商業理論解釋, 一個虔誠(迷信)的教徒相信一切都是神佛為自己量身訂做的旨意.) 一個特別性子急的人, 在該慢的時候他也都是短句子. 安寧的氣氛中也可能有當作伏筆的噪音, 最緊張的時候也可以突然慢下來喝口水 (類似電影 Matrix 那種突然暫停, 180 度轉一圈的運鏡). 有創意, 有驚喜才是小說最吸引人的地方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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